第三章(第6/13頁)

迷龍大罵,他手上挨了一下,於是他不管三七二十幾,把我也拖進了屋裏。

這棟房子的結構非常簡單,單層,幾乎就是用單層水泥板搭的,它明顯是源自某些只想偷懶的英國工兵,而非緬甸人的設計,有一條折了個彎的走廊,分出了很多單獨的房間,像是個簡易營房。

沖進這裏的人便在地上癱了一堆,阿譯幾個體質虛的已經跑得哇哇地嘔吐。迷龍把我扔在他們中間,叫罵連天地對門外的迷霧裏開了一槍,那最多算揚刀立威而已,根本不可能命中。

我不再管他們,徑直沖向裏邊,我想找一個出口,但只找到一堵死墻,我瞪了半晌那堵墻也沒在上邊瞪出一個出口來,我砸了砸這建築裏的幾扇門,它們幹脆是那種包了薄鐵皮的玩意兒,無一例外地鎖著,我確信憑我的力量無法打開它。

我蹣跚地回去屬於我的人群,被燃燒中彌漫了這建築的煙霧嗆得咳嗽著,也聽著來自隔壁建築的爆炸和尖嘯。阿譯們在那又嘔吐又咳嗽地把自己整治得夠嗆,有人在做和我曾做過的徒勞,砸門。

我靠在旁邊的墻上,待了一會兒後開始大笑。

阿譯用一種知道做錯了事的哀憐眼神看著我,那真叫我受不了。

我邊笑邊說:“你真行,真行。滇緬人的房子都是四通八達,你偏就能找到一棟只有一個門的英國倉庫。”

醒過神來的阿譯現在想亡羊補牢,他揮舞著手槍,“準備防禦!”

“來不及啦。你打過仗嗎?你知不知道我們敗了的時候就好像受驚的綿羊,顧頭不顧腚紮個自以為安全的地方,然後叫人圈起來殺?”我失望地都不想跟阿譯說話了。

阿譯還想維持著他的身份,揮著槍說:“你不要動搖軍心!”

“再給我一槍啊——別揮那槍啦,又不是你們訓練團的教鞭,要走火的!”我說。

他現在清醒些了,不會亂揮槍,也沒打算再給我一槍,但他向其他人招呼:“跟我來!沖出去!”

“弟兄們,讓他先走十秒再上。”我在背後大聲說。

好了,現在大家都相對冷靜了,於是不再死跟著阿譯跑了,也用不著十秒鐘,阿譯剛沖到門口就被幾支精確已久的步槍蓋了回來,郝獸醫亡命地搶上去,拖回一個腦子慢到跟阿譯跑的兵——那位現在已經成了傷兵。

迷龍罵著,沖到門邊舉起我們僅有的一支步槍向外瞄準,他根本看不見霧氣裏的日軍,只有遠處的霧靄和近處的火焰。

我推開了那個勇猛的家夥,用來轟他的是機槍的彈雨和一枚失近的手炮彈,三角陣的那兩個角一起發動,機槍在他剛站的地方鋤出一排坑,炮彈在門外炸出一片煙塵。氣浪把我們倆掀了回來。

我們狼狽地回到相對安全處。迷龍吐著嘴裏的沙土,他居然被炸得有些服氣,“小個子狠啊。從東北到西南,這小炸彈還越扔越準了。”

不辣居然有點兒得意:“小個子就是狠。”

蛇屁股掃他的興,“他說的是小日本。”

不辣喪氣地吐口水,“呸呸。”

我不想說話,我看著阿譯,阿譯坐回了他沖之前所呆的地方,他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因為我的眼神很惡毒。

我決定不放過他,“被封住了,營座。你跑進來的時候沒想過?頭上燒得火光沖天,眼珠子熏得快掉出來了,你看不見他們,他們看著你,你們跑出去比個固定靶還好打,因為你是瞎子。我們可以休息了,他們不會進來,他們現在連子彈都想省了。房頂很快就燒通,這裏塌了,簡單死啦,簡單死我們啦。”

阿譯再沒說我動搖軍心,但郝獸醫把我拉開了,我坐了下來。

終於結束了,活著這件事情。我的遺書到不到得了沒啥關系,我慶幸我曾綿盡薄力讓家人南遷,去了一塊暫時還算安全的地方。父親並不愛我,母愛也不適合一個憤世嫉俗的男人,未婚妻文黛也將會很快嫁人。我希望她不要嫁給一個漢奸——但是那關我什麽事呢?”

我從褲衩裏掏出了藥瓶,登機時我用繩子把它們綁在褲衩裏。我看了看瓶裏,又看看周圍,眾生在臨終前的沮喪實在沒什麽好看的,於是我又看著藥瓶——我還有四顆磺胺。

我把那四顆藥全倒在手掌上,團弄著,這是我最後擁有的東西。嚼掉了它,嚼掉了我和世界最後的聯系。

我把它們全放進了嘴裏,嚼著,很苦,藥味可稱辛烈。

郝獸醫看著我嚼藥時扭曲的表情,提醒我:“吃太多了。這藥反應大。”

我樂了,“你這時候還裝什麽醫生?”

郝獸醫說:“我就是醫生。”

“我要是蠢得什麽都信了,就會信你是醫生。”

“你不會用最後的時間來跟我打嘴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