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3頁)

阿譯問我:“他們說什麽?”

我狂怒地揮了揮手,“說他們已經死了!不問活人的瑣碎!”我撿起一截樹枝照著吞沒了那輛車的茫茫霧氣扔了過去,顯然不可能命中,我只好聽著遙遠的爆炸中,惡毒地臆想著兩位活死人大爺已經被流彈命中。

被我提醒到的郝獸醫忽然跳了起來,“沒死!噯呀!他還沒死!”

他急急忙忙又向C46的殘骸跑了過去,我們不明所已地跟著,當想清楚他要做什麽時,我們跑到了他前邊。

我們從殘骸裏把那位奄奄一息的美國飛行員搬了出來,我們盡可能緩解他的痛苦,因為他曾平等地對待過我們,郝獸醫盡一切能力救護,可惜只能是一些徒手的急救。

美國人混濁的眼睛終於清亮了一會兒,看了看簇擁在他身周的我們,又看了看霧濁濁的天空。

“去打仗啊。他媽的你們。”他說,然後就死了。我們愣著。

迷龍疑惑地問:“他叨咕啥?”

“他媽的你們,去打仗啊。”我說。

迷龍問我:“……和他媽的誰打?”

我問阿譯:“……營座,和他媽的誰打?”

阿譯看起來此事完全與他無關一樣,也難怪,過很久他才想起他是營座。他總算在軍官訓練團混過,於是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哦,我先得知道我們在什麽地方。煩啦,我們在什麽地方?”

我看了他足足幾秒,讓阿譯幾乎覺得神秘莫測起來。

“別逼我再說損話了。損人又不利己的。”我咬著牙說。

於是我們沉默。過一會康丫撓了撓頭,“有鍬的沒?”

不辣很奇怪康丫怎麽要那玩意兒,“衣服,槍,哪個都比鍬要緊啊。要鍬做麽子?”

康丫瞪眼,“埋了他啊!”

我們瞪著他,因為這個不算自私的建議竟然來自一向只顧自己需要的康丫。

用手刨坑是不可能的,我們最後能做的是把二十多具屍體在林邊排開,用拆下的樹枝遮蓋。

這場進軍更像潰敗,在不知其然之中我們已經折損近半。死了的安詳,活著的倒茫然。我們聽康丫的建議簡單地料理了死者的後事,無論中國人還是美國人都是一樣,他們注定無名無姓地在異國的土地上埋葬。

忙完這件事的迷龍開始嘗試著從飛機上找下的一根撬棍。阿譯拿著一支從飛行員身上找到的自衛手槍,和我一塊在地上畫地圖。那一幫家夥在用鐵片分解從飛機上搬下來的帆布,想為自己找點兒禦寒遮身之物。

飛行員曾把我們當人看待,所以我們不扒衣服,他留下的手槍被派給了最高長官阿譯。阿譯和我成立了臨時指揮部,我們想找到十一點半方向八公裏外的機場,但這是拿著地圖也會迷路的叢林和山巒。

阿譯撓著頭,我撓著腿,似乎一切又回到收容站昏昏欲睡的無所事事中。

背後傳來一句日本話:“你們好。”

我們愕然地回頭,看著從霧氣裏出現的那名日軍,他拿著一支跟他一樣長的三八式步槍,向我們鞠了一個躬,介乎於友好和羞澀之間的微笑。那貨應該是從叢林裏鉆出來的,一手提著砍山刀,身上的衣服也被荊棘藤蔓撕開了——我們瞪著他,我們驚訝得喘不過氣來。

他微笑著叨咕:“緬甸人,朋友。德欽人,撣族人,克欽人,朋友。英國人,中國人,美國人,敵人。”

我們沒人聽得懂日語,只能傻呵呵地瞪著他,而那位顯然也不會說緬語,他已經先入為主地把我們當作緬甸反英武裝,於是又鞠了一個躬,並絲毫不帶戒心地打算從我們中間通過,他甚至又哈了哈腰希望我們讓一讓。

緬甸人反英反了上百年,日軍嚷著解放緬甸進入緬甸,於是緬甸人連帶著把中美英同盟一塊反了,幾月後他們開始反抗繼英國之後侵占他們國土的日本人。

現在我們這副尊容被他當作友軍,因為看上去我們在打劫美國飛機,而且常年出沒叢林的人確實不怎麽愛穿衣服。”

“你姥姥!”隨著怒罵,迷龍一撬棍把那個日本人拍死了,然後從屍骸身上拿過了步槍掛在自己肩上,接著開始扒那日軍的衣服,信奉著一個人的就是大家的這種邏輯,我們都過去扒那日軍的衣服。

一發子彈從我們這幫食腐動物頭上飛過,我們擡頭,看見從叢林裏鉆出的又一個日本人,迷龍站起來打算再拍死一個,但我們接著看見的是仍在與枝葉與藤蔓糾纏不清的又十多個日軍。開槍的日軍一臉不善的神情,那是自然,因為我們正在扒他們的斥候。

日軍遠遠喝道:“你們在幹什麽?”

迷龍槍仍背在背上,揮了一下撬棍做出一個攻擊姿勢,我以為他要冒死上去拍死一個了,但結果他是以進為退地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