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26頁)

連長也是個強人,似乎能擊倒一切,包括他自己。看他第一眼就能知道。

高城灰頭土臉還在嚼著饅頭,那條大疤在難看地抽動。並且坦白講,高城的眼睛也有點發潮。

一支小小的車隊在草原暮色下行駛,高城的戰鬥指揮車夾在其中。頭車的甘小寧把大半截身子探在艙外大唱本地民歌。

跟戰車相比寬敞許多的指揮車艙裏,許三多呆坐,看著高城和幾個參謀在地圖桌上謀劃運算,現代戰爭實在對技術要求太多,地圖桌邊那幾個人即使在行軍中也沉浸於他們的數字世界。

車聲轆轆,一直埋頭的高城忽然擡頭看著艙外的天空苦思,忽然想起許三多的存在來便看他一眼,這一眼就能教許三多忙將眼光避開。quot;出去待著,這麽好的空氣景色,我都想上車頂坐會。quot;

也不清楚那算是命令還是建議,許三多從艙頂鉆了出去。

許三多扶著重機槍架,在車艙頂上坐下,這上邊寬敞得像個平台,綠色的草原因暮色而顯蒼茫,籠著一個緋色的天穹,高城實在是提議了他一個望景散心的好地方。

甘小寧見到了寶一樣,離了幾百米的頭車對他大揮手勢,許三多笑笑。然後迅速融入了這些,機油、鋼鐵、火藥、燃燒的柴油味加上草香,一切都已經久違,車隊也駛上一條平展的道路,目標是地平線盡頭的幾棟小小房屋。

許三多掃了那裏一眼,又仔細看了看,那房子比他記憶中要整齊,似乎重新整修過,但他永遠會記得屋前造型獨特的路和那根旗杆。幾個小小的人影跑出來,迅速在旗杆下整隊,同一時間許三多也認出了那處所在,他就手躍進了艙裏。

這是許三多在草原五班時常上的那處小山巒,一具步槍瞄準鏡的十字環套準著地平線上車隊的首車,它平穩地隨著車隊移動,甚至消除了呼吸時應有的微顫。

那具瞄準鏡和以往所見的任何制式不同,上邊的標示竟然是俄文字母。

瞄準鏡的十字環套準著車上正顯擺的甘小寧。

成才的槍終於從他的假想目標上移開,那是一支如此奇怪的槍,完全是用各種不損害槍械的辦法,把一個民用瞄鏡固定在一支制式的八一杠步槍上。

許三多落進車艙,制造出來的響動和那份驚慌讓幾個人全轉頭看他。

許三多:quot;五、五班?quot;

大家很會意,開始整理那一桌的運算工具。高城站起來,看著驚訝失措的許三多,泛出他們見面後的第一個笑臉,傷痕讓他的笑看起來有些古怪,像是擠出來的:quot;看看圖就知道,936就是五班嘛。我們來這紮營,順便,見個強人。還順便,治你毛病。quot;

在幾年的散漫之後,五班終於像軍營應該的樣子,仍是那幾間東倒西歪屋,可一切細部顯出它有了自制力和秩序,最重要的是在旗杆下列隊的那幾個兵,他們有五班從沒有過的自信和自尊,而且在許三多的記憶中,五班從未能列出過這樣像樣的隊形。

高城半個身子探在艙外立正,一個班用行為表示出來的尊嚴讓他這副營長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對待。

旗杆下的隊形成才是隊首,如果以往的成才一直緊張不安,一向計算得失,那麽現在他有了另一種氣質——一個比大多數人更清楚自己重心的人。車隊減速,那個隊形敬禮,高城還禮,並且沒忘了拿起車間通話器。高城:quot;環行半周,以旗杆為基準三百米紮營。注意隊形,別讓一個後勤班斃傻掉。quot;

於是車隊執行著他的命令,環行並且在停車時也保持著隊形,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一個師直一線戰鬥單位的自尊。

高城目光下覷,車艙裏的許三多坐立不安,一臉惶然。

高城:quot;許三多,那就是強人了,你的老鄉。被老A打回來,面子丟盡,那就去他的面子,短短幾月,他讓這塊荒地成了訓練部隊寧可繞道都要來的休憩之地。你看他,得失由心,想要的只是一個給自己的答案。quot;

成才仍保持著立正,像以前的許三多一樣,那種立正不是給人看的。

許三多並不看,反而背著窺孔坐下來,他再無法掩飾他的頹喪。

車停穩,幾個參謀先行下車,高城一只手把住艙門,看許三多一眼:quot;魂丟了一樣……許三多,你為什麽回來?quot;

quot;我不知道。quot;

quot;狗總在找到過骨頭的地方轉悠,你呢?quot;

quot;狗?quot;許三多苦笑,quot;我差不多吧。quot;

quot;老A這麽差勁?你轉了一圈就找著一臉空洞?quot;

quot;他們不差……是我太熊。quot;

quot;你我是為了什麽?你我不幹,中國軍隊要散了嗎?六一走了,他不走會把中國軍隊吃窮了嗎?沒有大道理,是不是都想給自己一個說得過去的答案?你守著七連圖什麽?我給臉上弄出這大疤瘌為什麽?是不是這件事情不做到底,我們這段人生就和了稀泥?沒了答案?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