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許三多已經在路上走了很久,路漫長而草原沒有邊際,只有車輪的印,沒有過往的車。看起來有車他可能也不會伸手。今天的心情失去了平常。

終於有引擎聲,可那是輛裝甲車,許三多知趣地讓出了整個路面。

車駛過幾米卻又停下了。從車裏邊鉆出個軍官來,向這邊招著手:“小夥子!”

不是敬禮也不是喝問,許三多驚訝地看左看右,除了幾只驚飛的螞蚱並沒別的,是向他招手。許三多忙挺直了:“報告!”

軍官問道:“上哪呀?”

許三多下意識地就去摸放著證件的衣袋:“我是三連五班的,任務是看守維護站。我叫許三多。”

軍官輕輕拍拍車體,但許三多並沒領會。

軍官略有些不耐煩了:“怎麽還不上車?你想走回去呀?”

許三多遲疑了一下,他本來真是這麽想的:“報告,我認路。”

軍官就好笑:“你認路?我這官給你當好了。我還正拿著GPS找標定點呢。”

他又拍拍車體,許三多猶豫一下,笨手笨腳爬上車,然後就不知道把自己擱什麽位置,軍官笑了笑:“看看風景吧。這時候在車上看草原是很美的。”

地平線隨著車速而移動,在夕陽下流光溢彩,很容易就把許三多給感染了。軍官沒看他注目的地方,反倒更注意眼前那張充滿了好奇、驚艷與憧憬的臉。

軍官:“我真服了你,居然想用兩條腿子走回去。我也服了你們,能在這個地方待下來,還服了你們,能讓這輛車跑到全沒人煙的地方也不成廢鐵——能加上油。與公與私,在情在理,我都服了。”

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點上一根煙,看著另一邊的地平線,想自己的心事。

許三多看看那背影,轉過頭來看自己的一邊,他也有太多的心事。

此時五班的宿舍裏李夢念念有詞,比以往更加雲山霧罩,手裏拿一副撲克牌在算什麽。薛林咋咋呼呼地叫喚:“你完啦你完啦,解放軍戰士,你居然開始算命啦。”

李夢閉著眼睛慢慢地說:“李夢永遠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算的不是命,是許三多這鄉下小子看了正規軍的八面威風後,是不是還能一門心思鋪他那鬼路。”

老馬不樂意了:“李夢你說話要清楚一點,我們不是正規軍嗎?”

李夢眼皮都沒擡:“是,當然是,我部屬於正規軍中有了不多沒了不少的那一部分。我們的主要出路在於認清這一現狀,不要做不該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這就是一個無神論者現實主義的生活方式。”

“照你這麽說,你以後別嚷嚷你那巨型小說了。”老馬忍不住刺一下李夢,“也省點稿紙費,別老找我們蹭煙。”

李夢連忙岔話:“是長篇小說。天靈靈,地靈靈,這副撲克牌告訴我們,許三多的固執是因為目光短淺就看見前邊一條道,他沒見過世面,現在他見過了一點點,那心,就要亂紅飛過秋千去,一拍兩散雞蛋黃……”

老馬正有些厭煩,一扭頭發現許三多出現在了門口,腦袋有點耷拉:“我看了戰友,買了花子,就回來了。”

“怎麽沒多玩一會兒?這麽晚回來,萬一沒順風車怎麽辦?”

許三多怏怏地答非所問:“我都看過了,就回來了。”

他有些郁郁地找個馬紮坐下,與今天所見比較,周圍顯得很是寒酸。

老馬怔怔地看著他,老魏、薛林也看著,一種東西在心裏死掉,那味道並不好受。李夢興高采烈地捅薛林,薛林瞪他一眼:“別煩了。”

於是李夢去找許三多:“都看見什麽了,許三多?”

許三多好像還在夢裏:“坦克裝甲車,大炮導彈……都看見了,真好。”

“比咱們呢?”

“不能比,我想過了,都很有意義。”

他也似乎是剛想通,過於果斷地站起來:“班長,我去看看咱們那路。”

那幾個人一時有些目瞪口呆。李夢的撲克牌一張張掉到地上:“你……還修路?”

許三多:“今天修不了了,我趁天沒黑先看看花種哪兒。”

老馬著急地叫道:“等等,許三多你等等。”

許三多就乖乖地站著。早就該說的話,越不說就變得越難說。

老馬吞吞吐吐地說:“是這樣子,許三多……關於那路嘛,你那條路,不,咱們那條路,你能不能先……”

許三多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班長,我差點忘給你了。”

於是老馬被打斷,許三多在他桌上放上一個方方正正的紙〖BF〗包:“書〖BFQ〗,講橋牌的書。”

老馬又驚又喜:“啊喲嗬!怎麽還給我買東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錢我給你。”

許三多老實得讓人下不來台:“這書打一折,我想給錢老板還沒要,他說當兵的拿走,這誰要啊?這地方打橋牌的多半是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