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2頁)

哨位是丘陵中截的一個半制高點,許三多戳在那裏,他的視野裏有一個人在散步,步子邁得僵硬而整齊劃一,走在那條分野明顯的路上,如踩著無形的一根直線。

那是老馬,一個今天晚上注定睡不著的人,他這已經不知道在走第幾趟。

許三多不關心,因為那不是他的警戒對象。理論上說,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輩子不會出現的敵人,許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論和實踐的人。

老馬已經把那條路筆直地又過了一遍,他已經不大清楚這是走第幾遍了。

步伐是兩步一米,他在步測這條路的長度

“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二十六……他媽的什麽來著?”老馬氣惱地給自己一下,“你毀了,連專心都不會了!”

但這一下把正確的數字給打了出來:“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

數字精確了,就如在無依無靠中找到了一個保證,就可以驅除方才的無力和茫然。

“二百一十九,”他用這種機械的步子走開,他幾乎愛上了這個工作。

老馬走來,剛好走到自己坐地抱頭的地方,也就是路的起點,或者說路的終端。

他喃喃著那個數字:“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

念誦三遍以保證再不會搞砸後,他就回頭瞄一眼哨位上的那個小小人影:“七百四十四,兩步一米,除二,得三百,三百五,三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二米。”

他撿了塊石頭,在門前的壁上把這個數字刻上,這是他一夜折騰的結果。

三百七十二米。你這個傻瓜。

不茫然了,茫然已經被忘卻了,老馬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數字。

尖厲的哨聲在這個早上忽然響起,但床上酣睡的大多數人早沒了這個意識,純當他秋風過耳,站了半夜崗的許三多卻一骨碌下床,穿衣打背包。

許三多喊著:“緊急集合!緊急集合!”

李夢閉著眼:“別鬧。”

然後老馬的聲音在外邊喊得發了炸:“緊急集合!全副武裝,緊急集合!”

李夢一下子跳了起來,他根本是裸睡的,光著身子跑到窗口眺望:“怎麽啦班座,打起來了?”

老馬在窗外立刻開吼,吼得就不像老馬:“緊急集合!不是叫你看日出!”

李夢嚇回了頭,滿世界找著褲子:“他怎麽啦?燒起來了?”

薛林無暇他顧,他正和老魏搶著一條不知道屬於誰的褲子。“還說什麽?昨晚差點被抓個現行!”

老魏嚇一跳:“是事發了嗎?”

他這下嚇松了勁,褲子立刻落到薛林手上,薛林邊穿著褲子邊蹦著追在李夢身後。

屋裏已經就老魏一個了,他只好繼續搜尋一條肯定存在但就是找不著的褲子。

老魏終於沖出來時,外邊的小隊已經站好。老馬早早就換上了迷彩,綁紮周正,居然很像個軍人。“老魏,為什麽軍便混穿?”

老魏悻悻看著薛林的褲子,恨不得用眼神給他扒下來:“我的作訓褲讓薛林搶了。”

薛林:“報告,有一條褲子洗了沒幹,可不知道是我的還是老魏的,也許是李夢的。”

李夢很聰明地做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班長,咋這麽隆重?打起來了?”

老馬沒理他茬,而按以往經驗只要一接茬準會成軍不軍民不民的打諢。

“立正。——五班全體,十一點鐘方向,全速沖擊!進發!——沖啊!”

老馬已經沖了出去,這是那種不要隊形的全速沖刺,許三多緊跟,李夢三個本以為還能屁兩句,結果遠遠落在後面。

這時根本連月光還未退去,五個人的聲音在草原上遠遠散開。

五個人的隊形倒拉了有半公裏長。

老馬終於滿頭大汗地在山頂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讓自己的呼吸平和下來。

許三多幾乎是立刻跟著他趕到。李夢幾個跌跌撞撞趕了過來,立刻在草地上連滾帶爬地癱了一地。

遠處的天際終於透出些旭光,老馬看看表,看看天,又看看他的這班孬兵,“集合!”

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隊伍,老魏扶著腰,薛林往李夢身上靠,李夢跑散了背包,牽腸掛肚地拖著幾根背帶,隨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許三多身上。

“你們互相看一看。”老馬說,“不用笑,你們都是彼此的鏡子。上天下地,中間就我們幾個人,看見我就好像看見你自己。許三多,你往旁邊站站,你是個例外。”

不是在開玩笑,那幾個精乖家夥立刻明白了這點,下意識中還互相站得靠攏點,如企鵝要抵禦即將來臨的風暴。

“剛才有人問我是不是要打起來了?嗯,我現在回答,打起來了,請幾位立刻解甲歸田保住小命,以後以老百姓的身份來給我收屍。歡迎在我的墳前臭屁幾句,因為這好像就是你們穿了這身軍裝能盡的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