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崩潰邊緣(第3/7頁)

聲音震耳欲聾,十分恐怖。地面像地震一樣搖晃。火箭炮分隊的人由於沒有散兵坑,兩人當即被炸死,數人受傷。

喬·托伊中士在外面叫士兵們躲好。他回憶說:“人們常說你若能聽到炮彈打來,你就沒事。我沒有聽到炮彈。”一顆炮彈就在他上空爆炸。落下的彈片打斷了他的右腿,打中了他的肚子、胸部和雙臂。(胸部的彈片單獨做了兩次手術才從背後取出。)

轟炸突然開始又突然停止。這是E連在本次戰役中遭受到的最嚴重的一次轟炸。樹林裏到處都有人呼救。利普頓估計會有步兵來襲,就跑回洞裏拿槍。他聽到隔壁洞中有人呻吟。原來是一棵直徑16英寸的大樹倒在洞口。利普頓想挪動那棵樹,但挪不動。有士兵過來幫忙,從樹邊挖了個口,二等兵謝普總算從裏邊爬了出來。

托伊大聲喊救命,想要別人把他拖回自己的洞裏。瓜奈若中士第一個趕過來,動手拖他。

轟炸又繼續了。德國人計劃得很好。正如他們所料,停火時大家都走出散兵坑,救護傷員。一顆炸彈在瓜奈若頭上爆炸。彈片擊中他的右腿,把腿炸爛了。幾分鐘後,炮火停息。

利普頓走出散兵坑。戴克中尉叫他。“我聽到他那低沉的嗓音,”利普頓回憶說,“他離我25碼左右,沒戴鋼盔,沒帶武器。‘利普頓中士,’他沖我喊,‘你收拾一下這裏,我去找人幫忙。’說完他就走了。”

利普頓把未受傷的戰士召了過來。“有些夥計已經快瘋了,有些則異常平靜。”他派一部分人照顧傷員,一部分人組織起來準備回擊步兵,因為他肯定會有步兵來襲擊。然後利普頓就回去照看瓜奈若和托伊。

利普頓俯視著瓜奈若。瓜奈若仰視著他說:“利普頓,這次瓜奈若敗在他們手下了。”馬拉其也來了。據他回憶,瓜奈若和托伊清醒而平靜,既沒喊也沒叫。“喬說:‘給我一枝煙,馬拉其。’我就點了枝煙給他。”

我們的談話停了下來。我催他講下去。“我不想談那件事。”馬拉其說。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他接著說:“喬吸著煙,看著我,問:‘天哪,馬拉其,在這裏,人想死該怎樣做?’”

擡擔架的兄弟先到瓜奈若身邊。他被擡走時沖著托伊喊:“我說過會比你先回美國的!”

“莽漢”康普頓中尉指揮著2排。他和士兵們很親近,軍官們認為是過於親密了。“康普頓是我的密友,”馬拉其說,“他不喜歡軍隊裏的等級差別。對士兵比對軍官更親。”他跟瓜奈若和托伊特別親近。

康普頓走出洞時看到周圍都是血。離他最近的傷員是他的朋友瓜奈若和托伊,他倆的腿耷拉著,血把四周的雪染得鮮紅。

康普頓向後方跑去,喊叫衛生員或其他人來幫忙。他最後終於在救護站平靜下來;因為他被查出患有嚴重的戰壕足病,撤離了前線。

康普頓1944年6月6日在布雷庫特莊園獲得銀星獎章,隨後在諾曼底受傷,在荷蘭再一次負傷。從12月17日到1月3日的這段時間裏,無論德軍怎麽轟炸,他都挺住了。但當看到排裏的許多人陣亡,兩個好友被炸得遍體鱗傷時,他卻幾近瘋狂。

皮科克離開了,戴克出走了,康普頓也走了,一名替補來的中尉因患戰壕足病自己去了救護站(到這個時候連裏人幾乎個個都患上了這種病),還有一人自傷了手——朝自己手上開了一槍。在這種情況下,營長不得不注意精神崩潰的問題。溫特斯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說出了自己的感受:“在巴斯托涅這個地方,到了那個地步,我知道只有我來了。早晚要我接管的,只是希望情況不要太糟。但我從來不擔心自己會精神崩潰。我覺得自己遲早會受傷。但崩潰,不會。”

他停下來,想了一會兒,繼續說:“但你沒有看到身邊每天、每天、每天都有人受傷,沒完沒了——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會永遠這樣下去嗎?我還能再回到家嗎?”

他說,對軍官們來說,沒有覺睡,食品又不夠,還得在壓力很大的情況下不斷做出超出自己職責範圍的決定,精神崩潰也就難怪了。

當時美國陸軍規定,步槍連應該在前線長期作戰,步兵師裏的步槍連更應該連續長期作戰,傷亡人員由單個士兵替補。這就意味著替補來的新兵並不是和當初帶他們一起訓練、並且和他們一起來到國外的人並肩作戰,而是和陌生人一起作戰。這也意味著老兵們只有被打死或受重傷才有望逃離危險。於是,正如溫特斯指出的那樣,就造成了一種“遙遙無期”和“毫無指望”的情緒。

戰場是一個混亂顛倒的世界。毫不相幹的陌生的人卻拼命要殺你;若你成功了,非但不用抵命,還會受到獎勵,給你榮譽,為你慶功。戰場上,白天躲在地下,晚上活動。人們討厭健康;戰壕足、肺炎、拉個不停的痢疾、斷腿倒是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