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8頁)

“你上過戲校?”王紅霞柳眉一挑,直盯著李明強,笑著問。

“上過半年。”

“那體校呢?”

“六年。”

“怪不得你的球打得那麽好,軍事素質那麽棒。”王紅霞顯得很興奮,鼻子眼都在笑,她笑著上前拉住李明強的手,握了握李明強的胳膊,贊嘆道:“真棒,多結實的肌肉,看到你,就像總有用不完的勁兒。”

李明強的臉一下子紅了,稍一較勁兒就掙脫了王紅霞,低下了頭,不說話。他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似的,鼻尖上滲出了汗珠。

“瞧你緊張的,我能吃了你?熱了吧?”王紅霞說著轉身去打開了電扇,那吊扇像直升機的螺旋槳迅速地飛轉起來,涼風吹下,李明強感到些許松快。

“那,當年,你父母都被劃成‘右派’了?”王紅霞的聲調突然轉低了。

“是別人強加的。”李明強的臉上掠過一層陰雲,喃喃地說:“七八年給‘右派’摘帽,爸爸媽媽從公社到縣裏,從地區到省裏,都沒有查到給他們劃為‘右派’的紅頭文件。”

“那你父母復職了嗎?”

“組織上根本就沒有把他們劃為‘右派’,誰給他們什麽職?”李明強的頭埋得更低了。

“這叫什麽事兒呀?”王紅霞滿臉的迷惑。

“叫什麽?階級鬥爭擴大化嘛!”李明強終於擡起了頭,苦笑了一下,又補一句:“叫,發動群眾鬥群眾。”

“與你相比,我真是太養尊處優了。”王紅霞自嘲地笑了笑,說:“我也上過戲校,又都愛文學,咱們有共同語言。”王紅霞說著,偷看李明強一眼,發現李明強從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偷看她,心裏很高興,笑著說:“那年十歲,好奇,非鬧著當文藝兵不可。我爸爸媽媽拗不過我,就給我辦了入伍手續。後來大了,他們就不讓我幹了,安排我上了南京政院。”

李明強聽了,心裏酸酸的。他十歲那年,正好被人家趕出了戲校。他拎著鋪蓋卷兒,哭著跑出戲校的情景,像電影一樣又浮現在眼前。他用嘴角笑了笑,搖搖頭,苦澀地說:“我們不一樣,你是主動不上戲校的,我是被人家趕出去的;你寫的是詩歌,我寫的是小說。”

“也許吧。”王紅霞用右手捋一下自己的劉海,那象征智慧的寬額頭就顯露了出來。接著,她又甩了下頭,那劉海便恢復到了原位。她那與多數青年女子一模一樣的運動頭,展現著其他女子沒有的俊俏、英武、自信和瀟灑。她將早已為李明強倒好的茶杯子,向李明強面前推了推,說:“我想,我們以前生活的境遇不同,以後,會相同的。”

李明強搖了搖頭。他想起了剛看過的電影《蹉跎歲月》,那個落落寡合幹活之余埋頭寫小說的“反革命分子”的兒子柯碧舟,與幹部子女杜見春和邵玉蓉的愛情糾葛。那可都是女孩死心塌地要跟柯碧舟好,遭到了家庭的百般阻撓的。柯碧舟受的汙辱與傷害,他李明強是絕對不會去嘗試的。他決心不要張金鳳,斷然不給田聰穎回信,也是這個原因。

王紅霞見李明強只搖了下頭,沒說話,便低下頭,低聲地,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李明強說:“真希望你能帶我去看一看那小河,也真希望那小河成為我‘故鄉的小河’。”

王紅霞說完,擡起頭,正視著李明強,就像是在課堂上提問學員問題後,等待學員回答一樣。李明強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看到了愛戀,看到了情與火。

李明強低下了頭,裝作沒看見似的,淡淡地說:“看景不如聽景,聽景不如寫景。你看到了,是會失望的。那是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河,只是水的流向與眾不同罷了。”

“我就喜歡與眾不同。你,那小河,我覺得很美。”

“那只是你的感覺。”

“難道不是你的感覺?那你是怎麽寫出來的?”

“我是融進感情寫的。”

“我也會融進感情看呀。”王紅霞的聲音有點低,臉也紅了。

李明強搖搖頭,嘆口氣,說:“不一樣,你沒有受過那般苦,不會有同樣的感受。”

“唉,行了。你看你,整天皺著個眉頭,像個哲人似的,拒人千裏之外。我都擔心你找不到女朋友!”王紅霞擡手按下了桌子上那小型錄音機的按鍵,說:“聽聽歌吧。”

那紅色的錄音機立馬暴出了那熱情歡快的流行歌曲——《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年輕的朋友們今天來相會,蕩起小船兒,暖風輕輕吹,花兒香,鳥兒鳴,春光惹人醉,歡歌笑語繞著彩雲飛。啊親愛的朋友們,美好的春光屬於誰?屬於我,屬於你,屬於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

“來,跳個舞。”歌聲一起,王紅霞就站起來拉住了李明強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