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6頁)

李明強想突然穿上軍裝在西流村消失,給張洪等人一個措手不及,他決心在軍營裏混出個人模人樣,讓張洪和張三怪等人看一看他們李家祖墳上到底長沒長那棵蒿子。

李醫生說,反正分產到戶了,現在銷不銷戶口也沒啥意思,你當了兵,再考上軍校,提了幹,銷不銷戶口就是他們的事兒了。

李明強有李醫生為他撐腰做主,心裏非常踏實,他像未發生任何事情一樣,整天默不做聲,只是玩命地打沙,想走時多給家裏留點兒錢花。李鐵柱認為兒子連當兵都報不上名,心裏有氣,非常難過,總覺得是自己造的孽,連累了孩子,又沒有辦法,整天一個勁兒地抽煙,嘆氣。張三怪則陰陽怪氣地說:“你看看,你看看,這打沙機一響,就是錢,當兵有啥出息。你沒聽人家說,好鐵不打釘,好漢不當兵嗎!”

李明強從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瞟了一眼張三怪,想起了金鳳跟他說的話,嘴角泛起了那帶有諷刺意味的微笑,心裏罵,你才是個歪種呢,連張洪那老兔崽子都不信任你了。看著張三怪,幾天來纏繞在李明強腦中的問題,突然有了求解的方案。於是,李明強對張三怪說:“三叔,我還想去復習考大學,這打沙機賣給你,你要不要?”

“要,要啊。你可別蒙你三叔,當真賣不賣?”

“賣!”

“多少錢?”

“我不多要你的錢,但有個條件。”

“你看看,你看看,什麽條件?你說說,我看中不中。”

“就是,你得讓紅星上完高中考大學。”

紅星是張三怪的兒子,開學就要上高三了,才一米四七的個頭兒,像張三怪一樣瘦。

那天,張紅星趕著兩頭牛從山旯旮裏走出來,滿滿的一籮筐草壓得他把腰貓成了九十度。李明強想,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張三怪還讓他放牛打草,沒黑沒白地幹,大概是張三怪早知道他張家祖墳上也沒有那棵蒿兒。從城裏來避暑的玲玲一直為表哥張紅星鳴不平,她有個口禪:“不可想象!”也不知道她想象的是什麽。城裏人沒事幹,就是瞎想象。那個寫“走在鄉間的小路上”的人,沒準也是個城裏人,在城裏待膩了,想跑到鄉下來爬在牛背上吹笛子,他哪裏知道,山村牧童的背上還要壓個大籮筐呢!

就在那天晚上,張三怪領著紅星,提著兩瓶燒酒、一包雞蛋糕來到李明強家。李鐵柱滿臉疑惑,不知怎麽說好,只是站起身“嘿嘿”地沖張三怪樂。

張三怪將鼻子藏在上嘴唇兒後面,沖李鐵柱樂樂,對李明強說:“你看看,你看看,明強侄子,今晚不打沙了?”

張三怪那薄唇尖嘴一發聲,李明強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點了下頭,說聲“三叔來啦”,就上了自己和傻哥志強的窯洞。

張紅星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跟進來,那姿態活像一個害羞的大姑娘。

“明強哥——”

“啊,紅星,什麽事兒?”李明強擡起頭,打量著面前這位身材單薄、眉清目秀的小夥子。心想:“他媽真行,沒讓張三怪的因子占了上風。”省城裏來的劉玲玲也這麽說。玲玲是張紅星姑姑的女兒,小嘴兒特別會說,甚至連眼睛都會說話,很受她妗子喜愛,不讓兒子張紅星吃的好東西,都留給玲玲吃。村裏人說,張三怪兩口子是兩條狗,見了有錢有勢的人就搖尾巴,見了窮人就咬。

“我爸不讓我上學了!”張紅星低著頭說。

“為什麽?”

“他說,兩年中專少賺萬兒八千。大專本科還得自找工作。當個研究生,不如開個‘嘭嘭嘭”!他想,他想讓我跟你,跟你打沙子!”

李明強一下子明白了張三怪給他家送禮的意思

“不,紅星,你就剩一年了,難道你,你不想上大學嗎?”李明強沖動地站起來,抱著張紅星的雙肩搖晃。這些天報上一直呼籲要控制流失生,難道西流村這個窮山溝僅剩下的一名高中生也要流失嗎?

李明強用他那冒火的眼光直視著張紅星。過去,李明強把他當作敵人,為的是爭西流村大學生的殊榮。高考失意後,李明強嫉妒他,恨他,罵他爸爸張三怪,也曾想在明年張紅星考大學的時候也給他弄個腦袋開花。可是,現在,李明強心軟了,感到張紅星和自己一樣可憐,甚至為他心酸。

“想,做夢都想。”張紅星低下了頭,淚水溢出了眼眶。

“對,紅星,你應該上,我們西流村應該有大學生,我們都應該成為大學生!”李明強激動萬分,雙手重重地壓在張紅星那瘦小的肩膀上,眼睛裏射出了灼人的光,像有一團火在眼底燃燒。

李明強的眼前浮現出一所花園式的校園,假山、草坪、竹子、湖泊、樹林,人們在嘰哩哇啦地讀書,潮水般的自行車通向教學大樓,劉玲玲笑吟吟地拉著他和紅星,白凈凈的小臉蛋透著兩個對稱的小酒窩兒,他們拉著劉玲玲的手在海灘上跑,胸前校徽搖動著,是什麽大學,他看不清。但是,他清楚地看到了衛和平,衛和平戴著“北京大學”的校徽向他們走來,衛和平抹著紅嘴唇兒,沖李明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