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鍛造 16

孤獨在叢林流浪(6)

我遠遠看見四號公路橋的時候不知道是幾點了。其實我看見的是橋的剪影,青色的天幕下面一道黑色的直線,沒有車來車往。這一帶除了我受訓的那個狗頭鳥大隊,還有其他的一些部隊單位,老百姓很少,是所謂的軍事重地。據說山裏也是空的,不過直到退伍我也沒有去過。

我的全身都是冰涼的汗,倒沒有結冰,但也冷得夠嗆。我打著哆嗦,已經走了幾個鐘頭,歌也不唱了腦子也麻木了,什麽都不想了。

就一個念頭——走。

疼嗎?絕對的,記憶中那種疼是到骨子裏的,因為時間太長了,而且我一直在走。

我的右手還是握著那束蘭花。後來送給小影的時候它已經是標本了,但是小影還是收下了。她沒有問我從哪兒摘的,我也沒有告訴她自己為了這束花吃了什麽苦頭——我送給她這束蘭花的標本的時候,已經吃了比這個多得多的苦,基本無苦可說了。苦到今天就不知道苦了,舒服了反而不習慣,物極必反就是這個道理。

關於這束風幹的野蘭花,芬芳依舊存留,還有一個繼續的故事。我以後再講。

我向著那個公路大橋前進,這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類文明的痕跡,心情的激動不是一點半點。在原始森林崴著腳脖子走了20公裏,你們想想看我見到這個大橋會激動成什麽德性?

我好像腳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餓了,身上也不冷了,趕緊拄著拐杖走啊走,一直走。

我看見了大橋,它離我那麽近。

我看見了大橋,它在等我來臨。

我恨不得撲在橋柱子上大哭一場,而我確實再次流出眼淚。

然後我就停下了。因為我的腳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鵝卵石的河灘,踩進了泥裏,而且是很軟的泥。我在往下陷。我一激靈就趕緊往後退,幸虧腳陷得不深,然後我倒下了,看見自己在一片開闊地之間,前面是一片泥濘,後面是一片河灘,我躺的位置是中間過渡的部分,也就是說,我的命還真大,沒有忘乎所以一直走進沼澤。

我趕緊後退,拐杖丟了但是蘭花沒有丟。我的上半身接觸了略為堅硬的地面,往後退就是更堅硬的地面,再往後退我的腦袋就碰在了鵝卵石上。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氣,這才知道我的命大。我爬起來跪在鵝卵石上面看著前面,遠遠的都是一片看不到邊的泥濘,一直到那個大橋。這是在我的地圖上沒有標識的沼澤。

這麽大一片沼澤沒有標識出來是要我的小命啊!我的心開始悲涼。現在怎麽辦?我不能回頭,因為回頭就會越來越遠,而且離狼的地盤越來越近;我又不能前進,因為黑燈瞎火一片,而且進入沼澤我就是去送死。我看過《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所以我知道陷入沼澤是什麽概念,但是我不能不前進!我要繞過沼澤的可能性沒有,我要遊到河的那面去也不可能,因為我的腳腕崴了,而且過去未必不是沼澤。

我該怎麽辦?

我大聲罵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然後大聲哭著。漸漸地,聲音小了,成了嗚咽。那橋離我越來越近,頂多還有1公裏,但是我就是過不去。我哭著哭著,困意上來了,但是我不能睡覺。漸漸地,我睡著了,就在那個河灘上……在夢裏,我夢見了小影,她抱著我,但她跟一個冰美人一樣堅硬冰涼。

我回去以後才知道,不是狗頭高中隊整治我,他還沒有這個膽量。所有的地圖,無論民用、軍用、手繪、機繪都沒有這個沼澤。這片沼澤是一條老的支流後來幹涸了。我們訓練的時候雨季剛剛來臨,就成了一片新的沼澤。沼澤並不寬,但是我在黑夜裏看不見對岸。在我們基地附近,這甚至算不上什麽沼澤,因為它是臨時的,常年的會大得多,我以後也沒有少去。那年的雨季來得早,沒有什麽道理就是早。如果你們一定要一個解釋的話,就去問搞天文的,我不懂。

但是我就趕上了,人算不如天算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