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鍛造 15

孤獨流浪在叢林(5)

記不清過了多久,我才慢慢地坐起來。那個時候,天色已經全都黑了,四周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也是一種恐怖的漆黑。這麽晚了我真的沒有一個人在山裏待過,步兵團的偵察連不會這樣做,軍區偵察兵比武也不會這樣做,但是這個狗日的狗頭大隊是會這樣做的。

這種孤獨的感覺,我是不會忘記的。雖然以後我習慣了這樣的孤身訓練,但是我說過了,第一次的經歷會很深刻的。

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指北針和地圖了,我就看天上的星星和周圍的地形地物,憑著自己對地圖的記憶辨別自己的位置和目標的路程。按照那張地圖,我現在應該是在那條叫作小清河的河邊,往前面走10公裏左右有一條四號公路橋,我要穿過這條公路橋才能繼續前進——我已經可以肯定這一點了。我當然不能沿著公路走,那是傻子才幹的事情,但是我可以按照公路上的裏程路標確定自己的準確位置,下面的路就好走多了。如果我天亮前到達那條公路橋,那麽我就可以在橋邊的樹叢中間休息一個小時。公路兩側的樹林是有風的,山裏的公路相當於整個大森林的一個通風口,再加上河的通風所以是一個十字通風口,風力很足,又有早上的陽光,我可以曬曬濕透的衣服,幹燥點跑路,雖然很快就會潮濕,但是總比一直潮濕好得多。

這個時候我的哆嗦沒有停止,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寒冷。山裏的氣溫下降極快,本來是潮濕又炎熱,但是太陽一下去就變成潮濕又寒冷,幾乎沒有什麽過渡,好像就是一下子變成這樣的。這到底是個什麽原理我至今也不明白,這不是我們小兵操心的事情,我們只操心怎麽對付寒冷,原理留給那些坐辦公室的科學家。關鍵是現在我怎麽對付?

我渾身潮濕,風一吹那種寒意冷颼颼的,連骨頭都開始打戰,我哆嗦著把開山刀插進背後的刀鞘,然後撐著拐杖,拿著蘭花站起來。我再次感到腳腕的疼痛,因為寒冷,疼痛加劇了,但還是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不過我知道走路是比較麻煩的事情了,尤其我的目標是沿著河灘上的鵝卵石走10公裏,到達四號公路橋才可以休息。不然怎麽辦?在這種野狼出沒的勞什子山裏睡覺?雖然公路上也會出現狼,但畢竟有人類的文明痕跡,心裏踏實一點兒。

當時還有一個悲涼的想法,要是在公路附近被狼吃了,殘骸還有機會被人發現。要是在這片大山裏面,誰知道有沒有下一個弟兄從這裏路過呢?這個概率太小了。死了還是有個什麽東西留下好,不然怎麽給老爸老媽交代?怎麽給小影—— 一想起小影我的心又開始疼。

走!解放軍戰士死都不怕,我還怕疼怕走路?

我當時真的是拿這句話來激勵自己,因為我那時候已經徹底是一個軍人,一個合格的士兵,雖然還不是一個合格的特種兵。

我邁一步疼一下,邁兩步就疼兩下,邁三步就鉆心地疼,然後這種疼連環起來,不間斷地疼。

我在陰風中一直打著哆嗦,但是必須堅持。因為我若隱若現地聽見狼叫,我實在沒有勇氣再次面對那張灰色的瘦削的臉了,我真的知道什麽是陰森森的狼牙了,所以我必須趕緊走。

如果走到四號公路橋,明天天亮我再開始走,走到天黑50公裏怎麽也能走完——要是腳腕沒有受傷的話我有這個自信,但是現在沒有。

但是也得走!

我哆嗦著嘴唇,輕聲唱歌給自己壯膽,不敢大聲唱因為怕招來狼:“過得硬的連隊過……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戰士……戰士紅彤彤……過得硬的連隊過得硬……過得硬的兵……過得硬的戰士樣樣紅……”唱著唱著淚水再次滑落。

現在不缺水了,因為河就在旁邊。但是我冷,我餓,我疼。但是,還是得走。

狗日的高中隊!狗日的狗頭大隊!

我在心裏罵著,嘴裏唱著隊列歌曲,想象著苗連和陳排笑容滿面地走在我的身邊:“小莊小莊,堅持就是勝利,革命軍人要有老紅軍的傳統精神,要發揚南泥灣精神,自力更生,豐衣足食。”我還想著小影在前面連跑帶跳,不時往河裏扔個石頭,打水漂玩,一下子在水裏跳四下,一飛好遠。她在中學打這個有一套:“小莊,你看我打得好不好看?說啊,我打得好不好看?”

“好看。”

我哆嗦著答應,臉上的淚水一流下來就被風吹得稀裏嘩啦。風一吹更冷了,但是我不敢離開河灘進入叢林。我只能在風口這麽走,一步一步忍著疼痛,踩著鵝卵石堅持往前走,不敢停留更不敢回頭,不敢東張西望,就這麽堅持著、蹣跚著往前走。因為,我知道林子裏面有狼。它們不知道在哪兒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