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宮門

金陵大雪,城池內外,鱗次櫛比的屋檐皆是積白。

長春宮的宮門之內,春十三娘穿著深綠色的錦披,透著宮門的縫隙朝外看去。

大雪窸窸而下,楊恩還站在宮門前的廣場上,身上都是積雪,想必官袍也都已經被積雪浸濕,這時候寒風呼呼刮來,要不是咬牙撐住,春十三娘都懷疑楊恩會不會顫抖起來。

雪還在不斷的飄下,楊恩所穿的靴子也都被埋在雪下,沒想到她隔了這麽久再轉回過來看,楊恩站在宮門前竟然都沒有移動過位置。

聽著身後“沙沙”的腳步聲響起,轉回頭見是姚惜水拾步踏雪走過來,感慨地說道:“溧陽侯在雪裏已經站了都一個多時辰了,積雪都將他身上的衣袍濡濕了,再這麽拖下去不走,怕是他的身子會撐不住啊——我倒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國公爺跟陛下多少有些輸紅眼了……”

“他這不過是玩苦肉計罷了,”姚惜水冷酷無情的注視著宮門外的情形,冷冷一哼說道,“此時不攻巢州,前功盡廢,而巢滁等地得而復失,叛軍重得滁、巢州,到時候據有水師之利,將直接威脅帝京金陵——難不成真如這瘋子所言,要陛下請那豎子率敘州水營東進來抵擋叛軍水師不成?”

春十三娘心裏輕嘆一口氣,大楚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金陵震動,滿城之人議論紛紛,也惶惶不安,此時並非沒有人擔心壽州叛軍會與梁國勾結,甚至大多數人都認為安寧宮早就跟梁國勾結到一起,但這時候還支持先收復巢州,實在是朝廷此時所能做的選擇極為有限。

此時不攻下巢州,前功盡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巢、滁兩州得而復失,樓船軍水師將重新進入長江水道。

以往金陵編有左右五牙軍精銳水師,即便初期戰鬥力不如樓船軍,但大體上還是能保證金陵城以及江南更為廣闊的縱深腹地,不受樓船軍的戰船威脅。

此時的大楚水師,遭到近乎毀滅性的重創,短時間內大楚在長江之上,再沒有能制衡叛軍水師的力量,他們此時放棄進攻巢州,不封鎖住樓船軍戰船進入長江的通道,難不成真要如溧陽侯楊恩所進諫的那般,請黔陽侯韓謙率敘州水營東進,協防長江水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向敘州低頭,調敘州水營東進,北岸的禁軍主力在梁軍渡淮之前,還是有極大攻陷巢州的可能。

不過,春十三娘也是暗暗佩服楊恩的膽氣。

滿朝文武都知道黔陽侯已成陛下的心病,即便是沈漾都沒有在這事上堅持,楊恩卻在朝堂上痛斥陛下不敢調動敘州水營東進,實是畏黔陽侯如虎。

春十三娘都覺得楊恩沒有被陛下當場杖殺,都要算好運氣,雖說以往楊恩遊戲風月場所也是被天佑帝罷黜後心灰意冷,但春十三娘之前是沒有太深感觸的。

“不要理那瘋子了,他樂意站多久便站多久……”在這火燒眉頭的節骨眼上,姚惜水催促春十三娘趕緊將宮門緊閉起來,隨她到後面去。

就在這時候,從後面班院方向,突兀的傳來兩聲短促的嬰兒啼哭。

雖然隔著較遠,雖然兩聲過後再無新的啼哭聲傳來,但在靜寂無聲的大雪之中。

春十三娘聽見這兩聲短促的啼哭,愣怔了一會兒,看向姚惜水,問道:“太後生了?”

“該死!”姚惜水沒想到她才離開一小會兒,後面的班院竟然搞出這樣的紕漏,竟然叫嬰兒啼哭的聲音傳到這邊來。

她現在只能指望楊恩距離得更遠,沒有將這兩聲嬰兒啼哭聽入耳中,但當下也管不了太多,便要拉春十三娘離開。

楊恩是隱約聽到那兩聲短促的嬰兒啼哭,但他神情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在雪中站得太久,渾身都凍得僵硬,出現幻覺了。

長春宮裏怎麽可能會有嬰兒的蹄哭,也沒有見哪個妃子今天攜帶皇子出城到長春宮來探望太後啊?

楊恩想要動彈一下手腳,卻不想雙腳已經凍得麻木失去知覺,身子失去平衡,整個人一頭栽倒在雪中。

春十三娘看到這一幕,心頭一嘆,終究還是頭也不回的隨姚惜水往後面的班院走去。

等候在宮外門馬廄裏的扈隨,看到楊恩栽倒在雪裏,十數人七手八腳的跑過來,將楊恩從雪地裏抱起來,拿大氅裹住他的身子抵禦嚴寒。

有人心疼的勸他道:

“沈相都沒有再堅持,侯爺你這又是何苦?再說陛下也同意只要偵察到梁軍有集結渡過淮河的跡象,便允許李將軍便宜用事,情勢沒有你想象的這般緊迫啊。”

“你們懂個屁!”楊恩掙紮著一屁股坐在雪地裏,氣急敗壞的沖著身邊的扈從破口大罵,“你們真就以為潁、徐就只有七八萬梁軍,入冬後真就沒有再大規模從別處調集兵馬過來?你們真以為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是高承源他們驕縱無能、失之大意,是沒有料到叛軍會困獸猶鬥,而敗於反噬?這整個就是陷阱啊,大楚在荊襄一戰,就吃過朱裕善藏奇兵的虧,怎麽能不長記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