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9章 婦人怨念

烏衣巷內王宅側院一座花廳中,太保王導的妾室雷氏半臥軟塌,神態不乏慵懶。身上彩衫絢麗斑斕,但卻並不喧賓奪主,只將婦人映襯得更加嬌美。

雷氏雖然已經生養幾子,但卻保養得宜,體態仍是窈窕豐韻如少女,面相嬌美布滿風情。

雷氏臥榻下方丈余外,一名虬髯壯漢正襟危坐。其人雖著綸巾氅衣,裝扮上極力向士人靠攏,但面相頗多粗獷,臉頰橫肉雜生,須發賁張,壯碩的四肢讓衣衫都緊繃鼓起,甚至於有粗黑的汗毛戳破絲衣束縛搖擺於外,如此明顯的胡人血統,實在甚悖於時人審美意趣。

雷氏望著那壯漢,眸底雖有厭色,但卻並不流露出來,只是薄怨道:“鄉中有什麽事情,傳信即可,家立此鄉並不容易,如果沒有必要,你又何必往來奔波勞碌。”

壯漢聞言後便露齒一笑,隨其展顏臉上橫肉便拉伸開來,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視感。雷氏見狀,更加沒眼去看,羅扇半遮臉龐,眸子已經轉望旁處。

“阿姊榮養王府清貴高門內,久不相見,阿弟我也是分外想念,得閑就來拜見。”

壯漢笑過之後,甕聲甕氣說道,若其人不開言,沒人能猜到他與雷氏的關系,此人便是雷氏母家胞弟,名為雷沖。兩人一個嬌美如花,一個狀若兇獸,但卻是真真正正、同父異母的姐弟。

時下胡人內附已久,雜處漢家之間,哪怕是漢家兒郎,也不少人身有胡人血統,就連先帝都是如此。

但雷氏母家則不同,她家眼下雖然從於雷氏豫章郡望,但其實本是關中氐人一系,其父本身便是不折不扣的氐人,歷事於中朝,雷氏為其漢妾所出,沒想到憑之攀上王氏高門,永嘉時就此從屬而來,安家於僑立的瑯琊郡。

對於母家,雷氏雖然並不待見,但也畢竟是她庭外之援,能幫的也是盡量去幫。

因為她本身便是胡宗門戶所出,自幼便知謀生不易,並沒有那些高門豢養出來的貴女習氣,姣好面容之下不乏心機,如此才能在這王門立足,專寵於太保,也能得大婦包容,甚至代掌內庭家務,手腕可見一斑。

得益於雷氏的長袖善舞,雷家過江後家業發展也是極為興旺,背靠大樹好乘涼,產業廣布於瑯琊郡,多納南北奴客,聲勢甚至還要超過了許多原本瑯琊郡內鄉人門戶。

“你敬重想念阿姊,我也很是欣慰,但也實在不必頻頻登門親見。此門不同寒家,阿姊立足此庭之內也是分外辛苦。你看你一副胡奴姿態,常作出入,讓我不好立足人前。”

雷氏對這個胞弟也並不怎麽客氣,直接言道其相貌問題。無論中朝還是如今,胡人在時人觀念裏就是卑劣之人,王氏這種高門,胡奴甚至不能跨過中庭,否則便是嚴懲。

雷氏本人倒是沒有多少胡風,但她這個弟弟卻讓人一望可知乃是胡虜。她如今執掌門戶家事,本就難得眾美,積下不少怨望,她這弟弟登門一次,她便被人冷譏良久。即便不為自己考慮,她也要念著膝下幾個兒子不要被人嘲諷為胡婢生養。

雷沖聽到阿姊抱怨,便是慚然一笑,不過他那相貌也做不出太豐富表情,落在人眼裏仍是一貫的不懷好意。

“阿姊你教訓的是,以後我深記此節,不敢再隨意登門。”

雷沖雖然被訓斥,但自己也不乏冤枉,相貌是父母給的,他沒有運氣生於漢家婦人。長成這副模樣,不獨阿姊冷眼以望,就連鄉土中人對他也多橫眉。當然這一點,也非盡是長相問題,終究還是家風太霸道而取怨於人。

“不過今次登門,我確是有事要請阿姊幫一幫忙。”

雷沖講到這裏,臉色便轉為兇橫,待見阿姊臉上厭色愈發濃厚,才忙不叠有所收斂,只是語氣仍然憤恨十足:“阿姊你也知,我家立足於鄉也不容易,鄉土中素來諸多刁難。今次又有一家門戶躍起,屢作挑釁,實在是可厭至極。”

“北客南來而居,本就不容易。多少舊姓人家鄉資大毀,門人散盡。我家在北本就不是旺宗,南來能夠托庇貴宗立足,已經是大幸事。你能約束好門人不要滋生事端,敗壞鄉聲,已經是最好,誰人又敢輕犯我家。”

雷氏對她這個兄弟的脾性最了解,哪會為其虛言所惑,仗著自己這裏的勢,淩辱旁人是有,哪會忍氣吞聲。以往雷氏便不知多少次給他收拾爛攤子,已經煩不勝煩。更何況,早先太保還曾經嚴斥她要收斂一點,不要把手伸得太長,免得敗壞家聲。

所以雷氏近來也是修身養性,就連家事都不敢多管,希望能挽回在太保心裏的印象。

“阿姊你這麽說,可真是誤會我了。以往我做事或是逾越章法,讓阿姊你勞累周全,可這一次卻不是我在滋事。鄉人有人仗著貉子聲勢,專有針對我家,強索田畝人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