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8章 滿城失色

沈園內歡飲竟夜,沈哲子夜裏便也留宿在了這裏。

第二天天色還未大亮,便有家人通報,說是曹立拜訪。

樓下的宴席至今還未散場,但沈哲子作息向來極有規律,早睡早起,這會兒也沒有別的事情,便讓人將曹立引到樓上來。

香茗剛剛送上來,沈哲子還未及飲用,便看到一個低垂著頭顱的身影側行疾步走入房中來,頗有幾分畏首畏尾的姿態,正是曹立。見曹立這副模樣,沈哲子倒是一樂,活脫脫一副心裏有鬼的樣子,反倒讓人生疑。

“門下卑從曹立,參見駙馬郎主。”

曹立行入房中之後,因有房屋四壁遮蔽旁人視線,才顯得輕松一些,趨行上前到了沈哲子坐席面前便大禮參拜。

沈哲子見狀不免一愣,他可不記得自己收過曹立為門生,況且即便是門生食客,也要比仆役高上一等,並不需要如此大禮參拜。

如今的沈哲子收取門生,已經不再像以往那樣大開門戶,能夠被其認可的往往都是身具才能而門第又不高,沈哲子主要也不是為了廣樹黨羽,希望能籍此給那些真正有才能、願逐於事功的寒門子弟一個晉升的渠道。

這個曹立如此卑禮相見,沈哲子再聯想其人剛進來時的那種姿態,大約也能明白其心內所憂,無非是所為之事犯了世家眾怒,希望以此能與沈家加深關系,求得一個庇護。沈哲子如果拒絕了,反而會讓他更加忐忑。

“曹郎毋須拘謹,常禮相見即可。”

沈哲子擺擺手示意家人整好坐席,待到曹立坐定之後,才笑語道:“人要做什麽事,總難取寵邀歡於所有人。堅持與否,在乎方寸。若覺得事不容辭,不得不做,那也沒什麽好說的,盡力去做,不愧本心,倒也不必戚戚於懷。”

曹立聽到這話後,便是苦笑一聲。所謂做賊心虛,說的就是他。原本他家只是想獲取一個尚算可觀的出身而已,可惜事情發展大違人意,高門子弟不可靠,收錢卻不做事,迫得他不得不走上這一條路。

如今曹立因為依附在沈園外,有了任球等沈氏家人的暗助,也是聲名鵲起。而且任球還在有意識為他介紹結交與他家處境相類似的人家,而今身邊也聚集了一二十家門戶子弟,曹立在其中隱為頭領。

曹立卻並不因此得意忘形,心情不乏復雜。原本像他家所行這種勾當,從一開始便太張揚了反而不好,容易讓人窺出破綻而有所詬病。更況且,身邊聚集了這麽多假冒舊姓人家的門戶,一旦爆發出來,無疑會見惡於諸多世家舊姓。

但若要放棄這一切,曹立又實在不甘心,畢竟能夠有冒充舊姓人家這種想法的,不可能是完全的寒門素丁,即便家勢比不上他家,也都相去不遠。有這些人家守望相助,讓他更有安全感。

“我久在台中,不得閑暇,近來也沒有時間觀望。曹郎家事,應該是進行的還算順利吧?”

頓了一頓之後,沈哲子又問道。

曹立坐姿一絲不苟,聞言後又對沈哲子欠身道:“多賴郎主吩咐任令相助,近來倒是頗集眾望。只是尚有一事遲疑不定,想要請教郎主,不知我等何時可為先人作墓立碑?”

時下都中各家遷墳也是進行的如火如荼,但曹立這樣的家世本身便有貓膩,遲遲不敢有所舉動。台中雖然並不正式出面主持此事,但也派了禮官監管各家墓葬規格。曹家半路冒充,閥閱宗籍根本就續不上,所以也是迫切需要能有一個蓋棺論定的結果。

“此事宜緩不宜就急,明年春日可以準備起來,屆時台中或會被別的事情所遮眼,不過太多觀望於此。”

沈哲子略一思忖便給了曹立一個模糊的期限,這種大規模的假冒舊姓是不可能瞞住世人的,而沈哲子也正是要借此敗壞掉世家那引以為豪的家世傳承,讓門第這一項不能再作為選士的過硬標準。

到了那時候,各種典選用人之法肯定會有所調整,諸多有意進步的寒門之家能否借助這個機會躍居於台上,就看他們各自的手段本領了。畢竟就算是科舉,最起碼也要通曉經義典章,而在這方面,世家又是絕對占優,寒門仍是居劣。

沈哲子向來信奉能者進,庸者退,他願意給寒門子弟爭取一個機會,但也實在沒必要一路保駕護航直到其人居於高位。

任何選士之法,都是適應於當時的統治需要,如果不把家世這一衡量人才優劣的標準破壞掉,即便是大舉拔選寒門,寒門上位後便就會成為舊制度的擁躉,不會給社會帶來實質性的進步。

比較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沈家,歷史上在東晉初年,沈家豪則豪矣,但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寒素門戶。到了南朝才完成門第升遷,儼然以文化士族而自居,其中沈約等族人,更是徹底淪為舊制度的擁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