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0章 王郎囊澀

房間內一片狼藉,滿地的瓷器碎片,被踢翻的一方案幾,還有幾縷淩亂的帷幔絲布。兩名侍女深跪在滿地垃圾中,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側臉已是毫無血色,肩背亦在瑟瑟發抖。

“給我將這兩名賤婢拉下去,重鞭二十!鎖入深閣,不要讓我再看到她們!”

王興之箕坐席上,一條腿伸開,正有另一名侍女戰戰兢兢為其輕揉踢翻案幾時扭到的腳踝。他臉色一片鐵青,鬢發略有雜亂,身上的小衫半敞,露出略顯蒼白的胸膛,正在劇烈起伏,可見忿恨之深。

兩名侍女聽到如此嚴厲的處罰,身軀不免顫抖得更加激烈,卻連求饒話語都不敢道出,只是喉內隱隱發出幾乎絕望的忍泣聲。很快便有幾名壯仆沖入房中,粗暴的將那兩名嬌弱無力的侍女拖出。

房間中仍站立著幾名仆婦侍女,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只是在房間的另一面有啜泣聲傳來。一個女子面窗低泣,她正是這房間的女主人,王興之的娘子宋氏。

夫婦兩人,一個獨坐席中滿腹怒氣,一個背面而坐低泣不止,彼此都無交流,這讓房間中氣氛沉悶到了極點。

良久之後,那宋氏才徐徐轉身,容貌雖不算是十分嬌美,但卻有種大家溫婉氣質,她默然起身到王興之席前深拜,哽咽道:“婦人本是陋戶所出,身邊聽用並無幾人。小咎而得大怨,不敢深辯,惟乞兩具殘屍送葬歸土,全一場主仆情分。”

“你心裏有怨,不妨直言,何必以那兩名賤婢諷我?”

王興之聽到婦人低語,神態更顯憤惱:“我不過罰你兩名仆傭,便惹來你滿腹怨氣。你家人害我伯父清聲,這舊隙又如何償還!”

宋氏聽到這話,神態更顯淒楚,本已忍住的淚水復又默淌下來,泣語道:“室中愚婦,難得夫郎歡顏,鬥膽請求放出,不敢固留惹厭。”

王興之聽到這話後,雙眉陡然豎起,一腳踢翻身畔侍女,驀地站起身來,居高臨下指著娘子,聲色俱厲道:“你這婦人,此時求出,是嫌我臉面丟的不夠幹凈!我難道有怪錯你?你家兄弟,我是一番好意提攜,結果他在船上厭聲汙我伯父,使我庭門不和!我、我……”

講到這裏,王興之已經氣得不知該再怎麽說下去。他只是感覺滿世界都在與他為敵,那夜的羞辱已經過去多天,他至今都怯於回顧。堂兄王逸少多日不曾見到,那更加可厭的沈氏駙馬更是難見一面,唯有遷怒於這室中婦人,才能稍稍舒緩心內忿怨。

但這娘子外柔內剛,強言請出,讓他惱怒之余,也有幾分憂慮。沉吟半晌後才說道:“是我一時忿言,外事與你本就無關。那種昏話不要再想,不要再講!”

說罷,他便一瘸一拐的行出了房間,直接坐上了家人早已擡來的步輦。

漫行在莊園內,王興之卻不知該行往何方。往常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在準備夜遊之事,可是前夜沈園摘星樓的亮燈,加上他堂兄王羲之那夜之語,讓王興之羞於再做那種明顯劣於旁人的舉動。

更何況,那夜過後的第二天,丹陽郡府屬員便來府上告知,府尹不悅他家久占河道擾民難行,告誡他不要再集眾夜遊!

此事不免讓王興之更加羞惱,即便他占河有錯,沈氏夜裏燈火喧天難道就不是擾人清夢?以往都無警告,恰恰選在此時,分明是郡府借那沈氏貉子囂張氣焰來打壓他!

不過就算沒有郡府警告,那夜遊也是組織不起來了。王興之這幾日待在青溪東面別業中,就連前來拜訪的都沒有幾人,可見他這些朋友人心之渙散。

原本父親離都前,王興之得其叮囑,還覺得只是一件簡單事情。他家門第人望擺在這裏,要一舉壓過那貉子一頭又是什麽難事。起初事情進行的也很順利,可是沒想到陡然便遭遇當頭棒擊,讓他多日經營盡付流水。

這幾天王興之也不是只生悶氣,也在思考那個貉子怎麽就能勝出。答案其實也很簡單,那個狗屁摘星樓聳在秦淮河畔本就分外招搖,人多樂於登上觀望遠景。

王興之不是沒有想要以此爭雄的念頭,可是尋人來打聽了一下那摘星樓用工廢料幾何後,心裏先涼了大半。倒不是說他家拿不出這些錢財,關鍵是他動用不了那麽多的財貨。更何況,如今都內營建事宜都被南貉把持住,即便是他有足夠的財貨,也未必就能建得起樓。

這個念頭只能作罷,貉子財厚,他是不及。原本王興之是覺得憑他家門第人望,怎麽會比不過沈氏銅臭阿堵?可是這一次的挫折卻讓他明白,勿對時人深寄厚望。人多趨從浮華膚淺之物,俗眼難辨賢愚!

那些庸碌之徒,包括他堂兄王羲之在內,原本不理也罷,反倒能清靜視聽。可是且不說王興之本身便受父教,單單前日那一次打擊,他若不能反擊回來,那不啻於承認自己不如貉子?以後那摘星樓若再作此態,他不免要在都中長久淪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