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0章 還施彼身

由吳興至建康,水陸相間,哪怕是在水運不暢的冬末初春,二十日時間綽綽有余。因此,早在十數日前,朝廷關於吳興一戰的封賞已經傳回吳興。

虞潭作為吳興太守,又是義軍公推盟主,所受封賞最厚,本有鄉侯之爵,進為縣侯,加右光祿大夫,吳興太守加秩中兩千石,賜班劍甲士十人,賜錢三十萬,絹兩千匹。王敦之亂後,內外朝局,厚賞無過於此。

至於負責運送繳獲人頭、物資的吳興軍旅,其中沈恪得散騎常侍銜,入朝擔任郎官。沈牧更是獲封亭侯,食邑四百戶,本為會稽郡府幢主,掛號護軍府任軍司馬,再歸會稽時,已經可以統領一軍。

其他各家,各有賜爵封賞,可謂雨露均沾。

北地戰事頻頻,邊將每月上報戰功斬獲都要甚於吳興這一戰。之所以朝廷會如此厚賞,一者是因為戰績漂亮,盡殲來犯羯胡。二者則是此戰發生在吳中腹心繁華之地,可謂四方矚目。第三則顯示出皇帝不加掩飾的流露出對南人的拉攏。

如果此戰發生在元帝一朝,不要說封賞如此之厚,只怕虞潭等郡府上下一幹官吏還要承擔失職之責。可見在王敦之亂後,僑門一家獨大的政治優勢已經漸漸不在了。

吳興一幹郡府屬官並各個家族俱得封賞,就連流民帥徐茂都獲得一個更高的將軍之號,但偏偏沈充並無任何封賞,就連書面的褒獎都無。

近來沈哲子與老爹和錢鳳談起此事,心內不乏憂慮,這一戰成果雖然顯著,但畢竟是發生在吳郡和吳興。如果王氏一派一口咬定會稽無功,法理上不是說不過去。雖然武力震懾可保會稽內史之位暫時無虞,但從長久來看,仍有隱患存在。

沈牧等人歸家,帶來皇帝詔書,徹底打消了沈哲子他們心裏的隱憂。關於會稽問題,朝廷裏應該已經爭論出一個結果,非是不賞,而是要大賞。

王敦之亂後,表面上雖然時局平靜,但暗潮湧動一日未停,矛盾的核心還在皇權與瑯琊王氏為首的僑門勢力彼此的較量。王敦事敗,最嚴重的後果還不是王家方鎮力量一一被剪除,而是瑯琊王氏還有沒有資格擔當僑門領袖這個問題!

潁川庾氏在皇帝的扶植下快速崛起,濟陰卞壸等一眾皇黨在時局中越來越重要,高平郗氏作為流民帥溝通渠道已經在朝中站穩腳跟。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面,一去不返,政治層面的鬥爭較之元帝朝洶湧了數倍。

在這樣一個形勢下,王導獨木難支,謀求為其家再立方鎮。因此關於會稽問題,於沈家而言前程攸關,但對於整個時局而言,僅僅只是主矛盾之下衍生出來的次要矛盾。說到底,沈家仍不具備跳上台來與大佬們掰手腕較量的能量和資格。

不做大佬,只能做籌碼,籌碼跟籌碼之間也有不同。今次沈家發動鄉土影響以及武力強宗的強悍武力,一戰剿滅嚴氏,向皇帝和台省重臣們展示了鄉土豪宗的強大臂膀。這就是在向世人宣示,哪怕是籌碼,沈氏本身的價值巨大,不可輕棄,不可輕動!

歷陽鎮西藩,武力強橫,地理突出,因此各家無論如何忌憚,都不敢輕言廢之。如今沈氏掌會稽,上扼吳興,跨海而殺吳郡,地利已備,武力同樣出眾。前腳廢之,後腳吳中錢糧重地便會糜爛,勿謂言之不預也!

在這樣一個情況下,皇帝召集沈充回京述職,目的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加大拉攏力度!如今荊州、江州皆入帝手,歷陽為其手中劍,吳中若能成其後盾,下一步要做什麽不言而喻,廢王導,誅王氏!

對於當今皇帝的手段,沈哲子是頗感佩服的,在形勢如此不利的情況下,仍能爭取到眼下這樣一個大好局面。純以才能而論,當今皇帝不只是東晉唯一一個明君,較之晉武帝司馬炎都不遑多讓,只是欠了一個開國立鼎之功!

東晉享國百年,若盡歸為門閥之間彼此制衡,則未免有失偏頗。最起碼當今皇帝所做的努力,影響深遠,扶鼎於傾覆之際,分權於豪門之家,可謂有為。

眼下要考慮的問題是,沈充此次建康之行,要擺出怎樣的姿態,才能獲得更大的利益。

這幾天,沈哲子都在和老爹並其麾下幕僚商議此事。

言及面君,沈充不免一笑:“當今陛下英明之主,我卻始終不曾一見,說起來也是一樁遺憾。”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裏也覺得有幾分古怪。老爹如今也算是一方諸侯,居然自始至終沒見過皇帝一面,也實在是一樁奇聞,大概只有在東晉這個吊詭世道才會出現。

但想想倒也理所當然,以前天子居東宮,沈家根本不夠資格湊上去拉關系。後來沈充投入王敦麾下,直到王敦一次為亂,沈充則一直在吳中為亂。謀反功成,一應封賞任職都在王敦霸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