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1章 武康山神

紀友本來也興致盎然與葛洪去參觀豆腐坊,不過看了幾道工序後,不免有些失望。

那玉板被推崇為雪乳流膏之凝脂,皎皎純正如君子之德,原來在紀友想象中,或要深山采玉珥,或要瓊樓承甘露,可是在真正進入工坊後,卻有一種與想象中相悖的幻滅感。

磚砌的水渠引來清流,一群婦人挽起臂膀用竹筒掬水浸泡菽糧,泡好的菽糧用竹排轉運到水碓處,又有肌肉遒勁的壯丁將一桶桶菽糧倒入石磨中,台階下則有打通關節的竹管源源不斷的流淌出渣滓尚存的豆漿。

一切看來井然有序,但卻又是平平無奇。很快紀友就索然無味,這與《玉板賦》中描寫情景相差甚遠,什麽“豆蔻吳娃素手輕擷,二八處子祈天承露”,都是騙人的!

葛洪倒是對每道工序都興致盎然,甚至親手由一名婦人手裏討過一筐篩選過,顆粒飽滿的黃豆,自己動手洗濯浸泡,打算親自體驗一遍流程。

婦人們並不知這位老先生身份,但既然是小郎君客人,便也由之,間或笑語取笑一下葛洪生疏的動作。這位老先生就是小郎君所言,貴人皆是眼巧手拙之人。

紀友並無親自動手做豆腐的雅興,逛了一圈後便離開工坊,沈哲子的忠仆劉長連忙行上來,跟在紀友身後聽用。

豆腐坊外是一道河堤,河堤上遍植柳木,柳葉枯黃,不似春夏時青蔥可愛。沿著河堤前行一段距離,紀友便看到前方有一棟棟房屋排列井然有序。看著倒是整齊劃一,卻失了莊園建築風姿多變的意趣。

“那裏就是維周住所?”

紀友擡手指著那一排屋舍問道,心底有些意外,在他看來沈哲子是一個清趣盎然、雅骨自生的人,住在那種地方不甚協調。

劉長順著紀友所指方向望去,而後笑道:“紀郎君誤會了,我家小郎住在醴泉谷,那裏只是仆下們的屋舍。”

“仆下屋舍?”

聽到這話,紀友心內倒是一奇,他自家便有田莊,雖然自己不會親臨蔭戶仆下家院,但進出多了,總會有所了解。可那一片屋舍卻與自家迥然不同,夯實土路平坦寬闊,屋舍連綿格局井然,完全沒有該有的混亂逼仄,因而紀友才誤會為是主人家苑。

心裏存著好奇,紀友便走過去望,行到近處,心中震撼更大。這些屋舍方正嚴整,外觀看不出一點土木材料,灰漿塗抹的院墻只到成人胸口,墻外便可看到院內情形,庭闊丈余,院內立著一株枝葉稀疏的柘樹,上有鴿籠,下方雞欄鵝舍一應俱全,偶有小童在庭前門外打鬧嬉戲。

信步行過,單單視野所及,便有數百屋舍,皆是如此整齊劃一的格局。

“興建這樣一片屋舍,工料用度損耗應該頗巨吧?”

紀友本來對這些庶務並不感興趣,可是他家只剩自己一人,無論願不願意,都要承擔家業之任,因而有此發問。

這個問題,劉長卻回答不了,只從自己理解角度解釋道:“農閑時掘土燒磚,連片建起也就用了月余。”

聽到這話,紀友又是一驚。沒想到沈家居然豪奢到以磚瓦為蔭戶建房,建起這麽一大片屋舍,人工不論,單單燃料也是極大損耗!沈家雖是豪富,但肯為此善待民眾,的確可算是吳中少有良善人家。無德無以立家,能坐擁萬頃良田家業,看來也是理所當然。

紀友心中還在思忖之際,沈哲子已經步履輕盈行來,遠遠便笑道:“貴客臨門,我還要瑣事纏身,真是失禮。”

“哈哈,今次來武康,我是做好長久叨擾的打算,維周你何必拘禮,因我一人廢棄正事,那我才是真正的惡客了。”紀友也笑著說道。

“無妨,閑人而已。文學你舟車勞頓,我已經讓人備下餐食,且先用餐。”

沈哲子領著紀友往莊園正院行去,紀友卻不想因自己而耽擱沈哲子的事情,又勸幾句讓他不必相陪。

沈哲子倒也沒撒謊,先前那名訪客乃是武康姚家人,來龍溪拜會已經不是一次兩次,所求便是要請沈家幫忙印刷一些圖冊。

印刷業務開展比沈哲子想象還要順利,時下已經有了類似雕版的印刷工具,多為天師道印刷符篆之類分發鄉民,取的卻是碑文一樣的陰刻。之所以有這意外發現,還是沈哲子年前時擰不過母親魏氏強求,隨其往自家供奉的青羊觀去捐贈,發現觀內頗養了一批雕刻匠人在做此類事。

沈哲子自然不客氣,旋即便挖道門墻角,挖來幾十個匠人,進行技術改進。這時代的技術尚不能稱為印刷,類似於碑拓。墨料也不符合標準,印些亂七八糟的符文圖畫還好,但要清清楚楚的把文字印出來,則仍不足。

年前改進一場,其實效果並不很大。加之當時醴泉真漿在吳興激起余波甚大,沈哲子索性將就著用,借現成的工藝,不計工本印刷了一批門神年畫,順便加上一段神異故事,分發給武康境內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