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下任關白的義父

在原本的歷史上,北畠顯家、新田義貞、菊池武光、名和長年等等,那批與足利尊氏敵對的南朝武士,由於最終的失敗,而被室町幕府打上了“亂臣賊子”的標簽,一直不得翻身。

直到明治維新的時期,江戶政權垮台,大政奉還之後,整個源氏族裔和武家體制的歷史遭到了顛覆性的重新批判解讀,官方認定南朝才是正統,北朝實屬僭主。因此上述那些人的評價徹底調轉,譽為“建武中興功臣”,受廣發的尊崇與祭拜。

這個變化,深刻體現了“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道理。

中途楠木正成受益於後代出了個大學者大書法家楠木正虎,在其反復周旋活動之下,移除了朝敵罪名。但這僅限於個人定位,並不意味著群體形象。

按說既然有此先例,再為新田義貞平反好像也不是完全沒可行性。只要不推而廣之的話。

不過,平手汎秀剛得到內大臣的位置,驟然就提出來這麽勁爆的要求,誰知道後面還會不會有所引申,得寸進尺呢?

反正把一條內基嚇得夠嗆,當場囁嚅含糊,不敢說是也不敢說否。

他雖然身居正二位,即將擔任左大臣,堪稱數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只是因為出自攝關嫡流之故罷了。本身還不到三十歲,歷練並不怎麽充分。

能做的唯有把原原本本的話傳遞回去,讓更懂事更靠譜的人來做決定。

沒過幾天,平手汎秀來到京都,正式接受了“正二位內大臣,兼左近衛大將如原”的宣旨之後,現任關白二條晴良來訪。

無論從官位、資歷、能力、人脈來看,這位才是目前公卿中的核心人物。

慣例,關白由一條、二條、九條、近衛、鷹司五家的嫡系成員輪流坐莊,每屆並不規定任期但一般三五年就自覺卸任讓位,否則容易引起公憤。如此一來就不會有哪一家形成壟斷局面。

朝廷剩下的實權已經很稀少了,但這並不意味著內部就會團結恭謙,該爭的一樣要爭,只是不像武士那樣動刀動槍的程度。

原本二十多年前,二條晴良少壯時,已經唱過主角挑過大梁了,現在該是頤養天年不問世事的年紀。

可沒想到後面出了個“永祿大逆”的事情。足利義輝死後,時任關白近衛前久押錯了寶,看好三好三人眾和足利義榮,結果被織田信長的勤王上洛之師趕出了京都。

已經退居二線的二條晴良趁機同義昭、信長接近,得以二度上台,再次成為藤原氏的領頭成員。利用職務之便,他讓一個兒子拜無子的九條植通為父,另一個兒子繼承絕嗣的鷹司家之名,加上還有一個兒子留著傳嗣本家血脈,等於五攝占了三個。

這個快六十歲的老官僚,雖然鶴發雞皮老態龍鐘,似乎已入風燭殘年了,腦袋卻半點不糊塗,看起來真有點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的意思,一上來,直接便對平手汎秀講:“平手內府交代的事情,一條左府已經轉述了。老朽以為,若源光院殿(新田義貞)乃是您的直親,那麽無論如何應該平反,重獲尊榮。但事實並非如此,就請恕拒絕了。”

他的態度溫潤和善,看上去胸有成竹,毫無驚懼的意思。

平手汎秀卻也不以為意,輕輕搖頭道:“竟然叨擾博陸,真是慚愧。話說,雖然與我只是旁支,但畢竟源光院殿乃自古新田一門最具盛名的武將,豈忍他背負朝敵之名呢!”

所謂博陸,乃關白之唐名,得於東漢霍光的典故。

二條晴良立即揮手微笑而答:“內府此言差矣。自古新田一門最具盛名的武將,明明是您本人啊!縱然不考慮立場區別,以源光院殿之功業,也是斷然無法與您等量齊觀的嘛。”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這恭維話一出,平手汎秀神色稍緩,笑而不語了。

二條晴良趕緊繼續補充:“為彰顯內府的無上勛績,朝廷以為,‘鎮守府將軍’的職役雖然多年虛懸,不曾授予任何人,但今日加之於您的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聞言平手汎秀慢吞吞地向前欠身,淡然道:“真是榮幸之至。”

神色好像是比較滿意但又算不上特別滿意的樣子。

二條晴良看上去也不怎麽意外,緩了一緩繼續開口:“另有一件要事,要與內府相商,煩請您指點迷津,慧眼識人。”

此話令平手汎秀略微訝然:“未知博陸有什麽吩咐?”

二條晴良感嘆一聲,幽幽道:“您也知道,老朽本來早就到了該靜享天倫的時候,只因為時局動蕩,才不得不出來維持局面。眼看現在已經是日暮殘年,天下也多虧了內府的努力轉危為安,那麽是該物色後繼者的關頭了。”

這話讓平手汎秀愣了一會兒,半天才反應過來,現在自己是堂堂正二位內大臣,是太政官裏面排第四的高位公卿,參與下任關白人選的討論是無比名正言順的事,甚至理論上存在提名自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