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附加條件

“織田軍尚有二萬七千精兵,就在京都東郊。如今織田彈正大人不能理事,鄙人忝為陣代。出發來到二條城前,我已經下令,若此行交涉不順,便由瀧川一益大人,在兩日後統率全軍進入京都,保護幕府,借此整合織田上下,號令畿內諸勢,與朝倉、三好、上杉等逆黨決戰。此乃不得已而為之的向死求生之道。”

平手汎秀低沉而又清朗的嗓音,在禦所的評定間反復回蕩。

這短短幾句話,仿佛在空氣中縈繞不去,繞梁三日一般。

禦座上的征夷大將軍,以及他的親近家臣,盡皆愕然震驚,目瞪口呆。

什麽“進入京都,保護幕府”,什麽“不得已而為之的向死求生之道”,說白了,不就是公然出言威脅嗎?

區區一個鄉下大名的家臣,只不過是混了個從五位下的官階,就膽敢跑到禦所當中,對公方大人做出此等無禮的舉動,簡直膽大包天!

要不是打不過你,早就動手了!

真是禮崩樂壞,道德淪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最可氣的是……這個狂妄的威脅聽起來還真是那麽回事的樣子。

現在信長本人是重傷難治,諸多家老下落不明,然而還尚余有大量忠心耿耿的部隊,以及平手、瀧川兩位大佬,雖然未必頂得住反織田包圍網的壓力,但提前拉著足利義昭一起陪葬還是綽綽有余的。

名將瀧川一益帶著兩萬七千人攻打過來,幕府那點孱弱的武力能阻擋嗎?只能是如同嬌柔少女面臨七尺大漢一樣任由欺淩了。

甚至連跑都不一定來得及——就算給你時間先出發,嬌柔少女的腳程又如何及得上七尺大漢?

另外足利義昭也不願意跑路,跑到朝倉家那裏,處境不一定比現在好。

當年三好長慶一死,繼承人年幼難以服眾,輔政的三好長逸眼見無法繼續壓制和架空幕府,就幹脆下毒手擊殺了足利義輝。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啊!

脾氣最暴躁的三淵藤英,已是怒發沖冠目眥欲裂,終究忍不住一躍而起,挺身而出,劈頭蓋臉指著平手汎秀罵到:“你這不知廉恥的狂悖之徒!膽敢在禦所之上公然……”

但罵到一半,聲音卻戛然而止。

只因為平手汎秀面上兇光閃現,向這個貿然開口的人冷冷掃了一眼——倒也不是故意嚇人,只不過卸去了全部偽裝,由外交模式轉化成戰鬥模式罷了。

一個眼神,卻讓三淵藤英感受到被蒼鷹盯住脖頸,被毒蛇纏住腰背的寒意。

他竟就此停頓住,既不敢再走上前,也不敢再辱罵了。

刹那間,三淵藤英下意識環視周圍,企圖尋找援助。

但他的同僚們,膽子似乎也都大不到哪裏去。多半已經是遮住面孔,噤如寒蟬的模樣了。

片刻之後,只有個一色藤長猛地站了起來,指著平手汎秀喝到:“尾張武人雖然勇猛善戰,但我等也絕不會坐以待斃,我看平手中務大人,您還是謹言慎行,不要繼續講這種話了!”

三淵藤英感激地向他點頭示意。

相比起其他幕臣們,一色藤長這番話,說得還算有點硬氣。

不過看他咬緊牙關,面色慘白,雙手緊捏著一把折扇,色厲內荏之相,是表露無疑了。

對此平手汎秀自然是洞若觀火,明察秋毫。不屑地哂笑了兩聲,懶得與嘍啰們廢話,依然是擡頭望著禦座上的足利義昭,輕輕躬身:“方才鄙人所言是真是假,您自然能分辨。語至於此……勿謂言之不預。”

一眾幕臣完全被無視了。

包括剛才跳出來的三淵藤英和一色藤長。

可是這兩人並不因被輕視而憤怒,反倒齊齊松了一口氣。

平手汎秀這個混賬東西,給人的壓力還真不一般的大……

這倒不是什麽“氣場”或者“靈壓”,純粹是被過往的事跡給嚇住了!

幕府眾人整天都把織田家當做恐怖的魔軍來看,言辭中極盡渲染其邪惡與強大,對正面沖突是一點信心都沒有,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一種加諸自身的心理暗示。

如果是信長過來吹胡子瞪眼睛大發厥詞,就算他只剩一口氣,估計也能當場嚇到兩三個人尿褲子。而平手汎秀基本是被視作“大魔王麾下的首席魔將”之類角色。

肉眼凡胎的普通人,面對恐怖的首席魔將,能面不改色地對話兩句,也算是有膽子了,不能要求太高。

足利義昭其實也很怕。

甚至是更怕。

他自打出生開始,一直到三十歲,都在寺院裏深居簡出,吃齋念佛,不問世事的。衣食住行自由小沙彌打理,他本人別說刀劍鮮血,連野兔山雞的屍體都不曾見到過。誦讀經書,研習佛法就是他的全部“自我奮鬥”。

這樣一個人,突然就由於“歷史的進程”,來到暗流湧動,朝不保夕的虎狼之穴,跟織田信長這等絕世梟雄打交道,實在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