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湯武舊事

平手汎秀將消息帶回去的時候,確實遇到了一些質疑。

隨軍的側近眾和一門眾對足利義昭的條件非常抵制,因為其要求等於是讓信長本人去當人質,感情上實在難以接受。

但這些人並沒有足夠魄力去對抗平手汎秀,只能用旁敲側擊,拖延戰術,和冷處理來間接表達不滿。而瀧川一益傾向贊成,認為“這是目前唯一可以保全織田家的手段了,其他的想法都無異於以卵擊石”。蜂屋賴隆、中川重政等人則是左右為難,猶豫不決。

尤其是足利義昭還特意說了要讓平手汎秀轉仕於幕府,這一點在當前的時局下顯得十分敏感,意味深長,不由得讓人深思。

大家彼此分屬同列,相互沒有嚴格的上下關系,不能取得一致就沒法行動,連續討論了一個多時辰都沒有結果。

眼見難以說服,平手汎秀索性不再言語,而是命人去統計隊伍名冊——然後就發現這短短幾天之內,私自脫離軍陣的逃兵已經有接近兩成了!

這種情形下,他不得不做好了強硬行事的打算。

幸好這時信長難得地又一次蘇醒了一會兒。他老人家聽了事情的始末,情緒十分復雜,捂住胸口張了半天嘴卻也說不出清晰的話來,最終用手指蘸水想在地上寫字。

側近們見狀連忙呈上筆墨。

而後信長顫顫巍巍地伸手寫下了一個“宜”字,示意遞給平手汎秀,表明了同意的態度。

此時,從外觀看來,他胸口的槍傷似乎是大有好轉了,然而同時額頭上開始發燙,也無法正常地吐字發聲。根據一點粗淺的後世醫學經驗,平手汎秀推測是全身各處開始有了嚴重的炎症反應,喉部可能已經腫脹到很誇張的地步了。

未死於致命傷,卻死於傷後的感染,這也是冷兵器時代的常態了。

除非能在一天之內發明出盤尼西林來,否則……只能祈禱信長他老人家福大命大扛過這一波了,後續帶來的體質損傷就來不及考慮了。

既然本人親自下了筆,自然就不再有疑問,眾人各自準備前往京都。

而織田信長無力地靠在席上,等到眾人出帳之後,突然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抓起毛筆在紙上刷刷寫下“湯武舊事”四個漢字。

隨即他仿佛是用盡了渾身氣血,閉目躺倒,不再有任何行動。

作為一個正統武家門第的繼承人,信長自幼聰穎又有平手政秀這樣的文人做老師,雖然表面玩世不恭但學識是不差的,他自然知道,商湯和周文王都曾經在兵多將廣之時,由於局勢所限,被名義上的君主所羈縻。但謹小慎微,忍辱負重,終於是卷土重來,成就王業。

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織田家的根基,一切的讓步都是可以商量的。

這個理念,不僅需要向二代目和家臣們灌輸,更是要在自己心裏反復地強調。

……

就在這時候,池田恒興把織田信忠從岐阜城帶過來了。

年少的二代目見了這亂糟糟的狀況,又知曉了即將發生的事情,如遭雷擊,長跪在塌前,叩拜三聲,良久不語。

信長眼中微露欣慰之意,但他沒精力表達更多的感情出來了。

平手汎秀有點不忍心打擾,於是找到池田恒興提問:“為何少主在岐阜城至今才做出反應?美濃和尾張的局勢如何?東邊是否聽到有什麽異動?”

“別提了,我感覺沿途似乎有不少人在刻意截殺本家的使番(傳令兵),幸好我帶著一千多人還都是騎兵,這一帶沒人攔得住。美濃的局勢可算不上好,安騰、稻葉、氏家全都稱病在家,具體是什麽意思您當然也懂,所以我們商議決定留下林、河尻等幾位,守備岐阜城。至於東邊,這麽短時間實在顧及不過來,現在大家也都在猜測,武田家到底是會趁機侵略越後,還是從東海道上洛……”

瀧川一益聽聞此言,也走近兩步說:“伊勢國那裏也傳來了消息,說是北畠家少部分死硬分子企圖趁機復辟,國內分為兩派劍拔弩張,茶筅丸和三七丸兩位公子身邊現在沒有什麽可以主持大局的人,若不是看到京都這邊更為要緊,我恨不得立即回到伊勢駐地去……平手中務,您的和泉、淡路如何了呢?”

“有海路相隔,暫時危險不大,只是要對贊岐的同僚說聲抱歉了。和泉地侍豪族已經過了一番清洗,三好降將為首的巖成友通立場堅定,所以一時還不會有什麽亂子——其實現在我最關注的,是有人刻意破壞織田家情報網的事情,也許我們現在已經受到了許多誤導,但仍不自知……”平手汎秀企圖對面前兩人寬慰一番,但說著說著自己卻先皺起眉了。

“列國之中,以捕殺敵方忍者聞名的,要數越後的‘軒轅’,前些年出了一個喚作‘加藤段藏’的,據說連上杉謙信也對其忌憚不已。也許是這人帶著一支精兵來到了畿內……”瀧川一益對這些陰暗面的東西很是熟悉,但沒有深入說下去,而是立即轉變了話題,“我一直認為上杉家不可能大軍來到越前,頂多就是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偏師……不過,無論如何事已至此了,眼下我們的敵人實在太多了,就算是取得幕府的支持,也只能保證敵人不會繼續變多,未必能獲得多少援軍。攝津的三好長逸連接取勝之後,估計能整合兩萬人,朝倉的主力南下,至少會有三萬之眾……我等僅有二萬余人,究竟是分兵,還是各個擊破,平手中務您身為陣代,請火速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