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以取信

“外臣平手汎秀,見過公方大人。”

“請進。”

平手汎秀保持著沉著鎮定的面孔,按照正常的禮節一一施行。

對面也是一樣。

以前每次私下見到之時,足利義昭總是一副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的樣子,表現出令幕臣們歆羨嫉恨的親切態度。

今天情況顯然不太一樣。

織田家已經陷入了危機,所以足利義昭的腰杆子便硬了起來。

但幕府也仍有隱憂,談不上穩操勝券,所以足利義昭也不會閉門謝客的。

“多謝公方大人拔冗接見。”

平手汎秀在門口跪拜了一下,站起身來,微微理了一下衣服,緩緩走入禦所二之丸的評定間。

征夷大將軍本人自然坐在主位。

左右也是些熟人,三淵藤英、一色藤長、蜷川親長,真木島昭光……都是幕府的譜代忠臣們,無不是以敵對、嘲弄和幸災樂禍的眼神看過來。

甚至可以看到某些人的嘴唇,無聲地在說譏諷的話。

現在看來,確實是他們這些反織田的“鷹派”人物占了上風。

然而平手汎秀只當是嗡嗡叫喚的蟲豸蚊蠅罷了。徒然依靠祖輩,卻認不清時局的酒囊飯袋,根本就無法影響足利義昭的想法。平日給幾分面子,算是順手為之,惠而不費,到了關鍵時刻還理他作甚?

這群人唯一的價值,無非是家門淵源深厚,已經融入室町幕府的歷史。他們只需要坐在這裏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就能提供很多的合法性與正統性。

眼前的這位現任將軍,也不過是因為實在乏人,才不得不啟用他們罷了。

重要的決策,仍是乾剛獨斷的。

足利義昭抿著嘴,皺著眉,眼神緊緊地盯著面前的不速之客——他當然能猜出對方的大致來意,所以不願意先開口暴露心態。

可誰知道,從評定間的門口到禦座,不過十余步的路程,平手汎秀走得比蝸牛還要慢幾倍。他臉上沒有絲毫多余的表情,脖子以下卻又緊繃著身體,每一個擡腿的動作都做得煞有介事,如臨大敵。

如果真的是普通的來使,這倒是符合禮儀的,但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今天會面的目的,紛紛覺得面前這家夥裝模作樣,可惡至極。

可惜他們並未掌握“裝逼遭雷劈”之類的高階詞匯來抒發此時的心情。

禦座上的足利義昭看得心急火燎,實在按捺不住,還沒等平手汎秀走到跟前,便忍不住開口質問到:“看平手中務這幅舉重若輕的樣子,關於織田彈正已經遇難的謠言,想必定然是虛假捏造了。”

話已出口他就開始後悔,但木已成舟覆水難收了。

而平手汎秀頓了一會兒,才露出一絲驚愕的表情,一閃而過,復歸平靜,先搖搖頭又點點頭,回答到:“織田彈正確實遭逢變故,雖然有幸未被刺客得逞,但已經身受重傷,無法理事了。”

聞言足利義昭面露了然之色,繼而頷首假裝思考,但過得片刻,忍不住冷笑了出來:“哈,這倒是說得通了。所以平手中務此行,是織田彈正派你來做傳達,命令鄙人趕緊援助嗎?”

反正已經提前開口,暴露了自己心態急切,索性自暴自棄,出言譏諷了。

按規矩織田信長當然不能命令足利義昭,但以前信長強勢的時候,確實經常派人遙控幕府的事務,而義昭對此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忍氣吞聲。

現在這句譏諷,不過是壓抑太久之後的爆發罷了。

“公方大人料事如神,鄙人的確是來懇求您拯救織田家的。”平手汎秀故意曲解了這番話的意思。

足利義昭冷笑搖頭表示不屑:“織田家只不過是遭受了一點挫折而已。不到四千軍力在琵琶湖南岸駐留三日,謠言四起卻沒人敢去試探證實,現在連平手中務都出現在近畿,想必數萬名主力也已經返回,豈不是更加威武無敵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將軍大人已經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剛才這話大異他本心。

其實這幾天足利義昭也很擔心哪家膽大包天的豪族一不小心就揭開了真相,同時也不讓家臣們主動聯絡織田家。因為他尚未想好,萬一信長真的死了該怎麽辦。

如果平手汎秀不來的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幸好畿內的勢力們都還是比較保守的,在信長生死尚未確認,幕府態度也尚不明朗的情況下,沒有人主動去捅婁子。

對於將軍大人的譏諷和不滿,平手汎秀仍是淡定地搖搖了頭:“公方大人有所不知,各方大名已經聯合起來討伐織田家了。北陸自不必說,丹羽、森二位多半已經殉職,朝倉、上杉大軍即將南下,美濃三人眾很可能會被寢反;攝津的三好長逸得到荒木村重、遊佐信教倒戈相助,短期內也頗難處理,本家的柴田大人敗於其手生死未蔔;伊勢北畠、阿波三好都有卷土重來之勢;還有松永、一色、赤井等暫時觀望,隨時可能出兵;更不用提有多少僧侶、商人、一向宗在暗中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