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刺客(上)

眾人一同屈身目送平手泛秀離去,而後起身。河田長親若有所思,本多正信微微皺眉,淺野長吉留在這兩人身側,只覺得氣氛極為壓抑,連忙找了個由頭抽身離去。

余下二人皆是靜坐,默然不語。

接著河田長親感慨說:“看來我家雖然成功占據京都,但還不是天下人心中的王師。”

“河田大人所言甚是。”本多正信應聲道,“幕府衰微已久,聲威不足懾人。上洛而來,究竟是織田借助足利的名分,還是足利借助織田的實力呢?”

“不錯不錯。當年三好占領近畿,所依仗的也不是什麽名分。”

“然而三好家花了十數年還未能完全壓制河內、大和數國,織田恐怕沒有如此的耐心吧。”

“這個就只能看我輩的努力了。”

二人對視了一眼,彼此心領神會。

“不過這番話,可不要傳到沼田大人耳中,他可是幕府的忠臣啊!”河田長親突然又補充了這樣一句。

“噢?聽上去像是在說‘對幕府忠心的只有沼田一人’,那麽其他人都是亂臣賊子嗎?”本多正信揀出對方話中不當之處。

“唔……本多彌八辭鋒之利,果然名不虛傳。”河田苦笑著搖搖頭,敷衍了過去。繼而反問,“您口口聲聲稱著‘織田家’,仿佛置身事外,難道並未把自己視作其中一員麽?”

“您自以為是屬於織田家的麽?”

本多臉上浮現詭異的笑容。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河田做出詫異的表情,但卻不經意間悄然環視左右。

“河田大人,你似乎並不是尾張人。”

“啊,沒錯,在下是近江出身。”

“在織田家的譜系當中,沒聽說過有河田家的親屬呢。”

“的確如此。”

“織田彈正(信長)大概也對您毫無重視的意思。”

“雖然有些無禮,但所言無差。”河田搖了搖頭,側首應答說:“然而這三個條件,本多殿也是一樣的吧!”

“在下與您的處境是一致的啊。”本多正信接著解釋說,“在下只不過是受到了平手監物殿下的招募,而並不是在織田彈正麾下任職。倘若沒有平手殿下,那織田的榮光皆與余無關了。”

“或許這麽說也沒什麽差錯。”

“反過來講,即使日後織田家失勢,只要平手殿下還保持著實力的話……”

“啊哈哈……您的玩笑還真是有趣呢!”

河田啞然失笑,把這一段遮掩過去。

“河田大人……”

“夜已經很深了,在下困倦已極,就先告辭了。”

“這……”

受到搪塞的本多正信,在河田走後,卻露出幾分喜色來。

……

平手泛秀返回本丸之後,又看了些卷宗和書信,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子時,按照往日的作息已該入眠。不過身在新入的空城之中,頗有些不適。城中的禦館比起軍帳要安全得多,不過四周空空蕩蕩,沒有侍女和下人,這讓生活日漸奢靡的城主一時覺得不習慣。

貪戀物欲之輩未必不能成就事業,但易受外物左右的人卻不會是合格的統帥。泛秀如此提醒自己,於是取出隨行的幾冊書籍,以圖定下心來。

在這個下克上的時代,聲威赫赫的大名時刻可能會喪生在無名之輩手中,出身卑賤的底層人士也有著出人頭地的機會,王綱解鈕,禮崩樂壞。武士們沉浸於和歌與茶道當中,正是為了在陰謀詭計和刀光劍影之外,找到一方凈土。清心寡欲的文人同時又是沾滿鮮血的軍閥,這種現象是相當普遍的。

“殿下……你還在……”

門外響起低聲的叫喚。

在城裏唯一的女性是姬武士井伊直虎。

“是次郎?何事?”無論多少次,這麽稱呼一個女人總是難以習慣的。

“啊,請恕在下冒犯,我還以為是您忘了熄燈。”

泛秀起身順手推開了門,四目相對,姬武士連忙把頭低下去。

“甲胄在身,請恕在下……”

“單純是為了看看有沒有熄燈麽?節省燈油的確也是好的習慣。”泛秀微微點點頭,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更像是在開玩笑。

“……殿下,已經到了秋季,接連好幾天都沒下雨。”姬武士低下頭,十分認真地解釋說。

“那的確是該防火。”泛秀這才正色。遠離第一線之後,許多細節的東西就沒有太注意了。

“是,在下告退。”

姬武士仿佛是有些恐懼,不願在此處停留。

“嗯……且慢。”泛秀突然想起了什麽,“今夜又是由你負責值守麽?我記得昨天就是你吧!”

“因為應該負責的人缺席了。”

“是誰?”

“本多三彌左大人。”

本多正重?這個看似老實的家夥也會玩忽職守麽?

泛秀臉色有些陰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