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上)(第2/2頁)

這話其實已經說得很重了,範宣不禁渾身一顫,趕緊跪拜謝罪,隨即黯然退歸班列。

散朝之後,楊清站立在階上,望著範宣遠去的背影,不禁撇嘴:“腐儒!”

樞部參謀司郎中王猛拱手端立在其身後,搖頭笑道:“天子既不允其所奏,楊公無謂再生閑氣……”

楊清側過頭來,瞥一眼王猛,冷哼道:“景略,想這範宣雖然本籍陳留,前朝建興、晏平間也曾入長安學校,拜在董文博先生門下,彼若有才,太祖高皇帝早當錄用,何必等到本朝定鼎之後,再靠科舉入仕啊?前日欲定苛繁之禮,且請罷樞密省,並入尚書,即為太祖高皇帝所斥退。我今日若不先堵其口,恐怕他又將重提前議了——今上亦不知會否應允……”

王猛笑道:“太祖高皇帝所定六省十部,即便今上也是不敢妄革的,且有楊公、郭公等功臣在,豈能如彼所願?楊公無謂理會他——謝尚書命下僚來請楊公,共赴樞部,於剿滅句麗殘黨之事,還要向楊公請教一二。”

楊清點點頭:“句麗殘黨,須當謀劃定了,配合韓王,好作雷霆萬鈞之一擊,勿使匹馬逸出。否則,若彼等躥逃海隅,再勾連韓夷,便不易定了……”一邊說話,一邊跟從王猛而去。

……

楊清就是一老兵油子,少小不好經史,他懂什麽天地之理啊?《安天論》肯定沒讀過,而即便你把書送到他面前了,估計也只有墊榻腳的份兒……裴焱實在太了解他這個名義上的姨丈了。

至於楊清為什麽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懟範宣,二人之間有何仇怨,裴焱雖然做了四年的傀儡天子,幾乎不能決斷政務,也多少心中有數。終究他在登基之前,還以太子身份兼任過三年京兆尹,以整頓老爹堅決不肯建坊立墻而造成的都內治安問題。登基之後,尚書所奏都要一式兩份,正本送承乾宮,副本送大明宮,他都是要讀的;而中書所下,皆由大明宮轉呈承乾宮,他也需要畫喏乃至用璽……好在這漫長的實習期,終於算是結束啦。

裴焱倒並沒罷廢樞密省,合並入尚書省的想法,因為乃父裴該在時便說過:“術業有專功,文武兩道,自當並重。若純然使文馭武,國家必弱。”他亦深以為然。但開國始建的六省十部制度,卻也並非全不能動——比方說屯部的功能日益消減,理當並入警部——裴焱就一直在考慮、設想,該當如何削弱政事堂的權柄,使自己可以掌握更多權力。

退朝之後,即在宦者、宮人簇擁之下,乘輦而歸內廷。

其實裴該除了最後兩年腿腳麻痹,不良於行,也不能騎馬,宮中又不便行車外,是從不乘輦的,他曾說:“人自為人,豈可用人為畜?”裴焱卻不同乃父一般執著於細事,既得親政,直接就把老爹的禦輦搬來用了。

才剛繞過德陽後殿,忽見眼前一片慘白……原來是皇太後荀氏在群婢簇擁下,端立於階前。荀太後不肯從命除服,她說:“天子唯守四十九日,即更為心喪,乃恐貽誤國事,且不便直面群臣也;我是婦人,本在後宮,少見外人,又何必除服啊?”所以仍然穿著喪服,而大明宮的宦者、宮人,自然也全都不敢除服了。

今天算是自己親理政事的第一天,裴焱正在歡喜,驟見這一片慘白,不禁感覺有些晦氣……卻也不敢怠慢,趕緊停輦,翻身而下,疾趨至皇太後面前,躬身行禮,並且問道:“太後不居大明,緣合到承乾宮來哪?孩兒稍頃便將前往大明宮,去問太後起居,太後實不必親勞玉趾。”

荀太後朝天子頷首致意,隨即問道:“今乃陛下除服後首登德陽,未知朝上如何啊?”

裴焱聽問,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道不會吧……我好不容易把老爹給熬死,可以自展拳腳了,難道老娘又想要插手政事不成麽?!聽說太祖病重之時,尚書所奏、中書所下,其實都是老娘在管,難道她還不過癮?

趕緊諂笑著敷衍道:“初日大朝,能有何事啊?太後自當歸大明頤養天年,無謂操勞,國事自有孩兒……與宰相們處置。”

荀太後微微一笑,伸手按住裴焱的肩膀,安慰他:“陛下難道以為吾會仿效前漢呂氏不成麽?”就覺得兒子的身子略略一顫,當下更覺好笑:“且放寬心,吾若欲稱制,便不在殿後等陛下了。”隨即收回手來,一邊轉身一邊說:“此來專為迎陛下,隨吾往大明宮去,有要事囑托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