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從成都到滇池

靖德四年二月,陶侃終於擊破李壽在綿竹的防線,進迫雒縣。

雒是益州舊治,距離成都不過百裏之遙,且無險阻。而李壽既敗,李班又被陸和圍困在閬中,則成都可用之兵,已不足萬眾了。

因為缺乏組織性、紀律性,使得成軍只能打順風仗,一旦遇挫,士卒必然奔散,還肯跑回成都去為李家效命的,少之又少。到了這般境地,李雄再無回天之力,不禁氣沮,旋在李驤的反復勸說下,打算去帝號向華朝稱臣。

李壽倒是還不肯罷休,建議暫且放棄成都,南退至犍為郡內,聚集兵馬,圖謀再舉。但且不論這主意有多麽不靠譜,以他敗將之身,如今放屁也不響啊,終為李雄所斥退。

於是李雄就派李驤去往陶侃軍中商談條件。李驤先提出來,希望能夠去帝號而為華藩,並交出三巴和益州之半,僅守蜀郡以南地區,以換取陶侃的退兵。陶士行並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笑說:“大軍既至雒,旦夕可臨成都,則李仲俊(李雄)尚望王於蜀地麽?”

我也不要求你無條件投降,但你們提出來的條件,能不能更有誠意一點兒啊。

李驤頗感無奈,於是極言李氏本無外於中國之意,純屬為故晉官吏所逼,無奈而割據梁、益——“素聞天子仁厚,可能寬恕我主,使免死罪啊?”

陶侃點點頭,安慰道:“吾來前,亦請天子之命,將如何處置李氏。天子雲,李氏雖然割據一隅,不從王化,終無大殺戮百姓之惡,反有恩惠於益州,與胡、羯不可並類,自然不必顯戮。若肯幡然改悔,可如昔劉禪、孫皓故事……”

也就是說,李氏一族只要肯投降,隨軍內附,不但性命無憂,且還能長享富貴——當然啦,幾代之內,別想要徹底的自由了。

然而陶侃隨即將話鋒一轉,道:“只是,若李氏止王於梁、益,還則罷了,竟敢僭號稱帝!則不知究竟何人慫恿李仲俊啊?雖百死不能贖其辜也!”

這話就說得很明白了,於是李驤返回成都之後,即奏明李雄,將前丞相範賁誘至朝中斬殺,隨即李驤就捧著範賁的首級,二入華營。

——當初攛掇李雄稱帝的本是範長生,可惜範長生早就已經掛了,故而李氏才斬其子範賁,以表示自家的誠意。而陶侃之所以授意李驤殺範賁,一是為了威嚇尚不甘願臣從的李氏族人、臣僚,二是明宣篡僭之惡,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當下見了範賁的首級,陶士行便即點頭道:“可矣——吾當先入雒。”

於是雒縣打開城門,放華軍進入,陶侃在城中歇兵三日,以待李雄做好投降的準備。甄隨對此表示不滿,說:“既已得雒,當直取成都——倘若李雄假意出降,其實南逃,又怎麽辦?”

陶侃笑道:“彼若敢逃,舉族殄滅——自可由甄將軍率兵往追,將軍豈不願乎?”

甄隨心說我腿腳要還利索的話,當然希望李氏不肯投降,我好把他們全都殺光啦,只可惜……

三日之後,華軍主力離開雒縣,進至成都郊外,李雄果然自縛輿梓來降,陶侃乃親解其縛,命撤其棺,然後拉著李雄的手進入了成都城。

成國——原本歷史上,李壽篡位後改號為漢,故而史稱成漢——就此覆滅,李雄被押至洛陽,降為朱提侯。

終究李雄並無大惡——實話說當晉末天下大亂之時,李氏在益州自立後,頗為關注民生,尚能保安一方,對於地方而言,其功不下於涼州張氏——所以就不必如晉對待孫皓那樣,給個“歸命侯”之類極不厚道的惡號啦。

且說李雄既降,李班等亦不能獨存,周邊郡縣,乃陸續降附。自然還有堅決一條道兒走到黑的勢力存在,陶侃乃命陸和、周撫等分兵往定。

前後招收李氏降卒不下三萬之數,其中巴蜀之民,全都釋歸隴畝,至於略陽氐和原本跟隨李特兄弟入蜀的關西百姓,則計劃分批遷回雍、秦二州。

想當年李氏之所以在蜀地造亂,進而割據一隅,除了晉吏的逼迫外,很大一個原因,乃是主客之隙——也就是流民和原住民之間的矛盾。倘若仍將這些流民安置在蜀地,恐怕幾代人之內,矛盾都不可解,必然導致地方不穩,盜賊四起,所以還不如趕他們回老家去為好啊。

當初流民乃是因為關西大饑,無奈而入蜀就食——否則誰願意背井離鄉啊。後晉吏逐其還鄉,但關西饑荒雖解,社會仍不安定,則好容易跑出來了,誰肯毫無希望地再回去?李特兄弟因此才豎起了反旗。如今關西已平,但是地多人少,正好把這些流民遷徙回去,以實兩州。

即便李氏等略陽氐,也多以農耕為主,遊牧習性十不存一,既然如此,讓他們回老家去屯墾,對於國家和對於個人,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至於巴蜀土著的排外情緒,這問題得另做籌謀,嘗試逐步消解,若想要利用主客矛盾來控馭巴蜀,必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巴蜀主眾而客寡,李氏乃靠著扶持客民鎮定地方,難道華朝還能這麽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