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龍喉下有逆鱗(第2/3頁)

裴仁本名王陵,還是王導送給裴該為仆的,裴該北渡時並未相攜,把他留給了裴氏。其後裴氏又將共過患難的貼身侍女蕓兒許於裴仁之子為妻,就此徹底收攬了其心。那麽既然裴氏日夕思念其侄裴該,裴仁當然願意幫忙為裴該搜集情報和傳遞消息了。

所以這份情報的內容非常詳細,說蘇峻當日入府,是如何逼迫裴太妃的,太妃如何寧死不從,蘇峻乃將王彬等所俘士女押至府前,命軍士逐一虐殺,以恐嚇太妃。太妃終究心腸軟,等殺到第四個人的時候——內中沒有王彬,地位如此顯赫之人,蘇峻不到萬不得以,還真不舍得宰——終於被迫低頭。

據說裴太妃當時抱著司馬沖放聲大哭,說:“汝父不肯歸從王化,復信諸葛恢等而召蘇峻,此汝父之罪也,父罪只能子償。汝今被逼從賊,將來無論華軍來,還是王處仲來,恐都不能容汝,我亦難以救汝,唯與汝同死而已!”

裴該見得此報,不禁暴怒如狂,當即鞋也不穿,就直沖向前殿,要召祖逖、郭默來,當即派發大軍,渡江去討伐蘇峻。

皇後荀氏見皇帝衣冠不整,光穿著襪子就往前殿跑,嚇得趕緊沖上去,一把揪住,問道:“陛下每常戎服見臣下,仆射等以為無禮,反復勸諫,今日為何連戎服都不肯著,便欲召見臣子啊?此大失體統事,天子如何可為?”

裴該平常跟內宮裏穿著是很隨意的,怎麽舒服怎麽來。只是與此前所謂的名士們不同,名士們多著寬袍大袖,以求襟帶當風,表示瀟灑不群,裴該卻為了方便活動,習慣窄袖短衣,甚至於暑熱時,幹脆只著短袖衫和短褲——這在後世很常見,在此世就跟只穿內衣褲沒啥區別了。

所謂“戎服”,雖然也是窄袖著褲,終究衣襟是要長過膝蓋的,褲腿也是要掖在靴子裏的,或者套在襪子裏。然而他此刻只著農夫一般短衣,下擺剛剛過襠,襪子塞在褲腿裏面,這般模樣就很不成體統啊。別說皇帝了,就算普通士人子弟敢這麽穿著見人,也必遭尊長呵斥甚至是責打。

裴嶷等人,尤其是熊遠、陳頵等諫臣,對於皇帝經常穿著戎服視朝,皆感不滿,常進忠言,裴該假以不忘戎事為由給勉強搪塞了過去。於是裴嶷就以裴家長輩的身份,改向皇後進言,懇請皇後勸諫天子,甚至於拐個彎兒,寫信給在關中的荀崧,請他幫忙跟閨女打招呼。至於皇帝平常在宮裏怎麽穿著,他們見不著,也管不了,但若裴該今天這副模樣落到外臣眼中,必將引發軒然大波啊,荀灌娘又怎麽可能不加以攔阻呢?

裴該若著寬袖袍服,估計荀後這一拉扯,都能把他袖子給扯裂了;奈何他穿的是窄袖衫,使得荀後直接揪胳膊,裴該連扯兩扯,不但扯不開,反倒感覺自家膀子發麻……無奈之下,只得暫且止步,旋將手中書奏遞給荀後,說:“我欲伐蘇峻,乃不及更衣……”

荀後不敢把兩只手全都松開,只能不顧禮儀,單手接過,匆匆一瞥,她就明白了——這條龍是被觸了逆鱗啦!

裴太妃和裴該是什麽感情,沒人比荀後更清楚的了,對於此前羯營中事,裴該有事沒事總愛在老婆面前提起。實話說,倘若對方不是丈夫的同姓尊輩,荀後都會懷疑丈夫其實喜歡那個老女人,從而暗呷一兩口幹醋……

蘇峻再怎麽作亂,哪怕把司馬家殺得人頭滾滾,哪怕把王導等人全都扒光了遊街,估計裴該都不會太過在以意,但那廝竟然劫持了裴氏,還逼得裴氏要跟繼孫抱頭痛哭,這裴該絕不能忍啊。荀後見此,也就不再攔阻裴該,只是命宮人趕緊把戎服取來,給天子換上,嘴裏還安慰說:“軍行千裏,不急在一刻,陛下正不必效楚王劍及屨及。”

可就裴該換穿衣服的這片刻時間,荀後細一思索,終於回過味兒來了,當即又勸說道:“蘇賊辱及姑母,陛下一時情急,其實想岔了。陛下欲發兵南征,且不說前日祖公等便言不當征,即便不顧國家,亦當顧念姑母安危啊。今姑母在蘇峻手中,投鼠忌器,王師豈可倉促臨江?”

裴該聞言,動作當即僵硬,想了一想,不禁苦笑道:“皇後所言是也,我一時惱恨,竟連理智都喪盡了……”

不等荀後問他啥叫“理智”了,他便頓足道:“然姑母陷身賊中,仿佛昔日之情復見,可惜千裏懸隔,我不能再孤身往救,卻又不便發兵……這可如何是好啊?!”隨即繼續穿著戎服,說不成,我得趕緊召裴嶷、祖逖他們來商議對策。

荀後建議道:“與其召仆射、樞使等,不如召王子賜來……”

……

王貢王子賜此時的職務,乃是樞部候變司郎中——其名出於《太公兵法》,雲:“主伺奸候變,開闔人情,觀敵之意,以為間諜”——為此轉為武職,領中校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