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建康之變

蘇峻使人秘密潛向石頭山,覘看動靜,但見北兵初至,不先施工,即給予飽食,然後把軍吏全都挑選出來,領去他處,而別安插進各級南人軍官……復入建康,見內城矮小,外郭無墻,只有些柵欄,方起多處土壘而已,守軍不過四五千數,資質、紀律極差。

蘇峻此前在合肥前線被鄧嶽擺了一道——其實鄧伯山因應形勢,進退間並無大錯;但在蘇峻看來,你先不肯助我還奪西壘,復於戰事膠著之際主動後撤,迫使我也不得不南渡,這特麽全是你的錯,抑且必為王敦所授意,就是打算坑我來著——乃深恨王敦,所以南渡後要駐在宣城郡內,不肯跟鄧嶽一起返回武昌去。他想要靠攏建康政權,以與王敦相拮抗——起碼不受其調遣,不受其欺負——誰想建康方面卻又是這麽一副嘴臉。

這分明就是要謀奪我的兵馬啊,看起來,北兵你們是要的,對於我這個降將,你們卻打算過河拆橋了是吧!

於是蘇峻聚會諸將商議,說:“南人不我信,王導唯倚王敦之勢,庾亮瑣碎忌刻,晉王不過傀儡而已。今彼等不但不肯用我,反謀奪我兵,而即便肯用我,似這般國家,如何能夠足食足兵,使我扼守江防,阻華人南渡啊?

“不如兵入建康,殺王導、庾亮等,而擁戴晉王登基。據傳百僚皆請晉王踐祚,大王卻不肯,為沿江無備,心不自安之故。若我等能入建康,環衛王宮,復抄取各家財產,以完外郭,增築石頭,不必半歲,建康便成堅固不拔之勢,則大王還有何慮啊?必肯踐帝位,而我等為從龍之功臣,倚天子之勢,足以與王敦相拮抗。

“以漢季之勢作比,我奉天子在吳,可比孫權,王敦在荊州,可比劉表。孫劉若合,足禦北兵,若分,則事不可為矣——料想王敦不會如此不智。要在王敦垂垂老矣,去日無多,而其身邊又無‘劉備’,候其死,我乃可望兼並荊、江,恢復東吳舊業。

“此事或許不易為,然若施行才有一線生機,否則必為南貉所害——卿等以為如何啊?”

參軍任讓說:“時勢如此,恐無生路,唯有起而一搏了。”眾將亦皆首肯——關鍵這段時間被江左將吏欺負得太慘啦,人人都懷著一肚子的怨氣,既然蘇峻肯給個發泄的機會,而且還有望鋪開一條光輝大道,誰又會不樂意呢?

再者說來,造反這種事兒吧,確實既害名聲,又未必能成事,人不被逼急了,多半不會行此下策,一定要去硬拚國家暴力機器;然而只要造過一回反,就好比賭博一樣,不管是輸是贏,都會把兜裏蹦子兒再往外掏的,此前的心障已經徹底突破了呀。

於是蘇峻一方面敷衍著庾亮,一方面派人去跟馬雄聯絡,商定時間,兩軍一東一南,直向建康殺去。

建康宮城原本是東吳舊都,昔日晉軍入城後把違制的建築全都給拆了,把城墻也給削低了,防禦力就此變得極差,雖說王導、庾亮等人嘗試增築,但因為人力物資匱乏,多少年都未能完工。

宮城北倚覆舟山而南憑淮水(秦淮河),官署多在淮水以北,而淮水南面則東為丹陽郡城,西為貴人聚居的烏衣巷、長幹裏。整座建康城,理論上應該北起覆舟山麓,東抵丹陽郡城,西到運瀆和建初寺,南達聚寶山,這規模也相當不小了;奈何東吳時代,外郭即不完全,被扒過一遍後,如今只余數處土壘,多半還只是插著竹籬笆而已。

“永嘉之亂”後,中原士庶南渡,建康及其附近地區一口氣擁進來好幾十萬人,多數擠不進城裏去,只能客居於南塘。當時南塘雖然就規劃和建築來說,就跟個貧民窟似的,實際上富豪無數——所以祖逖、祖約兄弟才會假扮盜賊去半夜行搶。然而中原規復後,有錢人陸續渡江而歸,剩下的全是些赤貧,或者才剛變成赤貧的……

由此盜賊紛起,比當初祖氏兄弟攪出來的亂子還要大得多,甚至於三天兩頭有人偷偷扒開竹籬,跑去烏衣巷偷東西,或者跟街角打悶棍。王導、周顗等人一方面加強門戶,同時也期盼著趕緊訓練出一支兵馬來警護淮水兩岸。

其實當初刁協、劉隗就想練兵來著,卻被王敦一場“清君側”,全盤計劃徹底泡湯。完了王敦留下數千兵馬警護建康城,卻又受到賀循、薛兼等南士的疑慮,想盡辦法,把主力遠遠支走,光留下幾百人當“兵種子”。

光有種子自然不夠,於是庾亮就獻計從南塘的破落戶裏募兵助守。然而那些破落戶多半遊手好閑——肯靠賣力氣換飯吃的,早就被周邊豪族拉去做佃客啦,還留在南塘的,原本都非普通農戶,因為家財蕩盡才淪落至此,既不會種地也不屑去種地,更不肯與人做奴——當兵只為騙口飯吃,根本就不肯認真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