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楊清東行(第2/3頁)

對面一站,雙方打扮相若,兩顆金星相向閃耀,魏亥還比楊清要高出半個頭去——他這才感覺通體舒泰。

而且趁著換衣服的片刻時間,魏亥也想明白了,固然楊清是天子近幸,終究未聞立過什麽顯赫的功勞啊,他一直在後方坐辦公室呢。則若朝命使楊清替我,我就說軍情方急,所任不可非人,把官司直接打到祖元帥面前去,多半還有轉圜的余地……

楊清取詔來宣讀,倒沒有什麽駢四儷六,文意還算淺顯,魏亥大致能夠聽得懂——原來是天子特命楊清到枋頭來,協助魏亥調配糧秣物資的,並非要奪他的兵權。

魏亥這才把心放落肚中,就要下令擺宴為楊侍郎接風。楊清卻擺手道:“此非飯時,何必擺宴啊?還是公事要緊。”旋即問道:“河道近日不甚通暢,導致糧運須走陸路,損耗既大,行進又遲緩,此事魏將軍可知道了麽?”

魏亥苦笑道:“魏某正為此事焦慮。祖元帥方與羯賊對戰於三台,軍中日耗糧近五百斛,每日催促,而若西方之糧不能及時輸至枋頭,恐怕於軍爭不利啊……”

楊清就問了:“如今枋頭存糧,尚有幾許?”

魏亥雖然不是專搞後勤的,但既奉命護糧,於存糧數目須每日核點,自然也是清楚的,當即回復道:“不足兩萬斛,最多可資一個月。”

楊清當即蹙眉問道:“自祖元帥離開滎陽北渡,至今六十七日,前報軍中儲糧三萬五千斛,國家又東輸六萬斛,則在某核計,即便算上運途中損耗,枋頭亦當殘存五萬斛糧,可資兩月有余,如何不足其半?難道說糧秣物資,多已轉運往前線去了麽?”

魏亥搖頭道:“為蘷安常謀擾我糧運,故此前方不敢多儲。臨漳、安陽、蕩陰等城,各不過二三千斛糧……”

楊清把手一攤:“則少的那些,何處去了?”

魏亥心說你啥意思,懷疑我貪汙嗎?面上不禁隱現怒氣,當即命人將賬冊抱來,攤在案上,說:“賬皆在此,楊侍郎若有不信,可自查斷——哪裏會有兩萬斛糧的出入啊?”

楊清笑著拱手道:“魏將軍勿動怒。將軍國家宿將,自晉時即承乃叔之志,廝殺禦羯,名聞天下,忠心可鑒,朝廷豈有懷疑將軍之理啊?”隨即正色道:“實話說與將軍知道,不僅僅水運困難,導致後續糧秣來遲,且拓跋鮮卑方南侵太原,陶樞密已持節北行,督諸軍往禦矣。國家府庫,必須供應東西兩線戰事,實已不堪重負。是以天子命我來此,協助將軍,楊清別無所長,唯於軍資調度上,有過一些經驗……”

其實即便因應兩線戰事,如今洛陽及周邊府庫的存糧,也還夠支撐大半年的,但你總得留點兒富裕吧,要備不時之急啊。本來裴該還擔心,我若說糧食快沒了,讓祖家軍你們省著點兒吃,祖逖會不會疑心是欲沮其功呢?正好拓跋南下,給了他足夠充分的藉口。

楊清乃道:“祖元帥前上奏,期以三月,必敗羯賊,則洛中再匱乏,天子亦命我等搜羅府庫,必要填上這三月之需。但某實在為難,才不得不請命到枋頭來,協助魏將軍,務必使一粒糧、一束草,都能用到實處。”

隨即一拍胸脯:“不是某誇口,昔在關中,供應太原之戰,關中軍供奉原本比貴軍為厚,都能細加籌劃,使足食足用。故今日來此,實為輔弼魏將軍,絕無疑忌將軍之意。”說著話手按案上的賬冊,說我先好好瞧瞧,不是查賬,是為了尋找出可以節省的空間來,將軍可允準否?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魏亥又豈有不允之理?再者說了,我命人把賬冊抱出來,本來就是讓你查的,反正天日昭昭,我問心無愧,不怕你雞蛋裏挑骨頭。

可是誰想到楊清當即命人取來一把算盤,埋頭伏案一個多時辰,還真被他給挑出了不少的“骨頭”來……

算盤這種計算工具,起碼在東漢末年就已經有了,數學家徐嶽所撰《數術記遺》中就提到過:“珠算控帶四時,經緯三才。”不過那時候的算盤跟後世差別很大,上下三格,每格一串五珠,故謂“經緯三才”,而且計算方法更接近於籌算,而不是宋代以後才定型的珠算。

裴該很注重軍政兩道的數字化管理——當然啦,因為時代的限制,只能略得其意罷了——但是自己可以打草稿,列算式,這法子卻不便教給旁人——一不小心把阿拉伯數字給漏出去,那就說不清啦。況且筆算速度終究不如珠算,所以他就搜索枯腸,“發明”了算盤,更把自己前世在小學時代練習過,卻幾乎忘光了的珠算口訣給“復原”了出來。

昔日長安行台,如今洛陽朝廷,凡事務小吏皆須學珠算,而品級最高的珠算能手,就得算是楊清了。當下他伏在案上,右手撥拉算珠,左手翻檢賬冊,十指運轉如風,其聲有若急雨,當真瞧得魏亥是翹舌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