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華軍的新谷

楊清擔任兵部侍郎,於軍政上,主要負責糧草物資的統籌、調撥,以及軍械的制造、存儲,其人擅長謀算,在長安時為郭默之副,就已經表現出了不俗的才能——起碼比他打仗的本事要強。

此番支應祖軍糧秣物資,就是楊清負總責,郭思道理論上只要聽取楊清的匯報,不時加以抽查、核算即可——他完全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攬事兒,才會搞得那麽疲累,甚至於一度起了辭職請求外放的心思。

可是楊清也絕不好受,因為去歲的滎陽之戰,就已經消耗了糧秣無數,進而祖逖又命王愈將才收上來的秋糧,半數轉儲滎陽,朝廷還可能拿出來的,實在是不多了。雖說就理論上而言,祖軍士卒的日常供奉,比舊關中軍要差得遠,而且既然你們已經取去了那麽多糧草,那完全可以自己解決問題嘛,新收郡縣,也可就地征糧啊。然而裴該卻說:

“祖元帥率兵於前線奮戰,所可倚靠者唯朝廷而已,豈能不常加供輸呢?”

言下之意,倘若祖逖覺得朝廷不足為靠,有沒有全都一樣,那還肯乖乖聽命嗎?就算祖逖不起異心,其麾下將兵又如何?

而且——“河北百姓,苦於羯賊久矣,又豈能再奪其口中之食啊?朕已嚴誡諸將,非不得已,切勿抄掠,以定人心,並振赫赫王師之威!”

所以枋頭那邊兒,多多少少,你得一直供輸著糧草。且既然祖逖、魏亥連番上奏,請求增糧,那必然是有所不足啊,總不能讓士兵餓著肚子打仗吧?

楊清又要保證倉儲無虛,可以因應特殊情況所用——比方說,此番拓跋南侵,不就是事先料不到的特殊情況嗎——又要供應祖軍起碼三月之需,被迫東挪西湊,當真是忙得焦頭爛額。故此他才對裴該說,我仔細算了算,覺得前線糧食應該夠吃啊,即便按照舊關中軍的發放額度,也不應該那麽急切地要求朝廷再輸……

祖元帥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裴該當即呵斥道:“卿無得疑祖元帥,或欲進讒以塞責乎?”

楊清趕緊跪地請罪,然後分辯說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祖元帥用非其人,在糧草管理上,不象咱們這麽嚴格,其間漏洞或許不少。倘若能夠堵上那些漏洞,再重新規劃一番,或許後勤壓力不會那麽大吧。

裴該這才命楊清,你不妨到枋頭去好好核實一番,進而協助魏亥管理糧運。主要魏亥前日上奏,請求避諱改名,就中可以看出,此人與李矩一般,是有可能脫離祖逖陣營倒向朝廷的——最起碼祖軍中某些將領有可能生變,這二位不在其列——則派楊清前往,既沒啥危險性,也不至於引發魏亥的疑忌。

楊清就此揮淚而別其妻、已有身孕的貓兒,離開洛陽,跑去枋頭坐鎮了。他輔佐魏亥,重新梳理糧食的儲運,確如其言,整個後勤系統有了大幅度的改善,其間節省下來的糧食,多達十之二三成。

究其實質,一是這年月物資的管控手段本來就比較粗疏;二是自晉代以來,祖軍上下普遍將自軍與國家朝廷看作是兩個不太相關的實體——其實舊關中軍這種傾向還要更嚴重些——則既然朝廷承諾供給軍糧,那吃別人家糧,有必要那麽儉省嗎?況且羯賊前日在滎陽、河內、濮陽戰敗,丟棄物資無數,枋頭存糧也被迫幾乎燒光,今日再對戰,敵軍必然比咱們更為拮據啊,則我稍稍靡費一些,有何不可?

據聞舊關中軍的日常供奉就比我軍富足,雖然祖元帥並未明令更改制度,但咱們私下裏多吃幾口好的,應該不會犯忌吧?

但是楊清抵達枋頭後,擺明車馬通知魏亥,說朝廷如今也沒有多少存糧了,為了保證戰鬥的可持續性,該省的還得省,你們若省不下來,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們省——當然啦,從前浪費掉的那些,肯定追不回來了,朝廷即便從陸路,即便稍減其數,也還得繼續往枋頭運糧。

……

三台前線,祖逖雖是以眾擊寡,羯軍卻有要塞和漳水為恃,兩相比較,守方其實占了不小的便宜,加上王陽守禦嚴謹,蘷安能得士心,張賓足智多謀,遂導致一個多月的時間,華軍竟不能前進一步。

不過趙軍方面,糧秣調運也很捉襟見肘。去歲滎陽之戰,戰敗之軍,哪裏還能顧得上糧草物資?自然於路遺棄,多半為祖軍所繳獲。石勒因此不但把襄國及周邊府庫的存糧全都將出,以資供前線將兵,甚至於用孔萇之言,派出遊騎搶奪民家之糧——若非如此,恐怕王陽、蘷安他們早就斷頓了。

石勒為示節儉,還每日只用兩餐,唯有糙谷、清水而已,不但禁酒,並且少菜無肉,以示群臣。然而某些事情,上行了未必下效,徐光、裴憲等於公廨中亦以身作則,同樣素餐寡食,但回到自家後,關起門來,照樣大吃大喝——反正軍隊搶糧食也不可能搶到咱們頭上不是嗎?只須不露富,天王豈會怪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