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吃閑飯的

李驤、李始,那都算是老牌的“投降派”了,從前就曾經多次奉勸李雄去帝號,從晉朔,以免貪慕虛名而身處實禍。

你以為天子誰都能當的?既踐其位,冠其號,便自然會受到四方英豪的敵視,還不如關起門來當王,要來得穩妥一些。中原既亂,群雄並起,不管是先前的晉帝,還是後來的漢帝、趙天王,乃至華帝,肯定都得先挑著同樣稱帝的勢力打,然後才能輪得到割據稱王者,那咱們又何必特意湊上去找人捶呢?先窩在後面觀虎鬥不好嗎?

然而李驤之子李壽卻反對乃父之見,說:“若阿兄先前不聽範老……先生之言稱帝,或者於晉時即去帝號,受晉封為王,還則罷了,今踐祚既久,豈有因一紙詔書,便即改號之理啊?如此必使蜀中人心動蕩,群臣皆以為阿兄懦弱,則恐怕連王都稱不長久了。

“且如阿爺、大兄所語去帝號,不過為了暫時保障北線,以使我軍可以順利南取寧州而已。只是而今華、趙方激戰,必無暇西顧,當面威脅我者,唯漢中周訪。周士達年屆花甲,去日無多,必欲伐取我國以建功,無論去不去帝號,總歸是要被兵的。除非華主易漢中之守,且好言撫慰我,加阿兄王爵,否則何必急去帝號呢?”

李雄難以決斷,向來以為任回多智,可惜不在身邊,於是便問司徒王達與太尉李雲:“我家之人主意不定,卿等外姓,看法想必更公允一些——卿等以為如何啊?”

王達道:“前晉祚幾覆,全賴華主扶持,乃得燼余重燃,則華之力,較晉更強無疑矣。此前陛下便有去帝號而奉晉朔之意,何況今日?當從太傅、太保所言。”

李雲卻道:“不然,臣以為征東將軍(李壽)所言,才是正理。且今華雖受禪,建康司馬睿、武昌王敦,未必肯從命;若荊揚等處亦從華朔,我等或者只能退步隱忍;若彼不從,陛下又何必降號呢?不如遣使建康、武昌,東聯王敦,共抗周訪,以待天下形勢之變。”

李雄頷首道:“此言有理,我本晉人,承阿爺基業,帝於西陲,即便去帝號,也當仍從晉朔啊,豈能改從華朔?若丹陽王、王處仲等欲紹繼晉業,論理自當相助,論勢也可守望。”於是還是讓李驤出面,致信華帝裴該,表示自己無意相爭,希望能夠和平共處,隨即盛情款待華使,請他將書信帶回洛陽去。同時遣使去聯絡司馬睿和王敦。

司馬睿和王敦自然一口給回絕了。最關鍵的問題,晉朝如今無皇帝,而只有一位晉王,倘若寫信來的是成都王,即便不奉晉朔,咱們也能暫時聯合一下,這李雄你還稱著帝呢,我們怎麽跟你論交啊,豈不屈辱?!

……

後話暫且不提,且說漢中周訪,本年已經六十一歲了,深知去日無多——當年陳訓說我下壽,這六十多還算下壽嗎?肯定是老天嘉我志向,已經在壽數上給打了富裕了——考慮到自己於晉還算有功,於華卻無勛勞,因而不顧群僚反對,堅決要發兵伐蜀。

——我得趁還活著,打出個標名雲台來,將來子孫才好永繼爵祿,山河帶礪不替!

計劃是揚聲西向梓潼,以迫成都,其實南下巴中。

女婿陶瞻勸諫說:“蜀道難行,大人與其西向蜀地,不如東還荊州。否則若方伐蜀,而王敦襲我之後,又如何處啊?”

周士達慨嘆道:“我豈不願殺王敦麽?奈何東出便臨沔水,王敦終究坐擁數千艦,憑水爭雄,我未必有勝算……不如伐蜀,王敦身在武昌,欲來攻漢中,路途遙遠,若遣王廙等來,則無可懼。即由道真留守南鄭,為我保障後路可也。”

隨即問諸將,誰願從征,誰肯擔任先行啊?

諸將紛紛請命,就中站出一人來,身高七尺,腹壯三圍,朝上拱手道:“某亦國家重將,周將軍何以不命我為先行?”周訪一看此人,不禁暗自蹙眉——你跳出來搗什麽亂哪!

此人非他,正乃關中舊將高樂,前年奉了裴該之命,到漢中來協助周訪練兵。且說初見高樂,周訪還對他禮敬有加,寄望甚殷的,希望他能夠將關中軍精練的秘法,傾囊相授;然而相處了一段時間,卻發現這位高將軍基本派不上什麽用場。

關中軍為何善戰?一是因為裴該注重生產,能夠足食,所以訓練強度較大,武器裝備也精良;二是裴該重視思想教育,復有置司馬等一系列劃時代的組織革新。於此,高樂雖然久隨裴該,也僅僅知曉皮毛罷了,或者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能因應具體情況加以運用。而至於具體訓練和行軍布陣,基本上還是祖逖和陶侃的那一套,沒太多新東西,周訪也是一時名將,又哪兒用得著高樂來教啊?

所以高樂在漢中幾乎無所用,每日唯醇酒婦人,受周訪的供奉罷了,倒是把肚子吃大了一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