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我家得天下非正也!(第2/3頁)

高貴鄉公曹髦,乃是不滿司馬氏父子專權,欲謀除之,在事情泄露後,就糾集數百僮仆,出雲龍門而往攻相府,旋為賈充唆使太子舍人成濟所殺的。這自然是司馬家的一大汙點,因而對外的口徑,必然要想方設法為自家洗地了。於是官方史料上就直接引用所謂的“太後令”(《三國志·魏書》亦然),說曹髦如何無道,想要謀殺永寧太後,太後多次跟司馬昭商量廢黜此子,所以曹髦才去攻打相府……

總而言之,曹髦本身犯了不孝之大過,死不足惜,而司馬氏則是無辜的。太後令中說:“此兒便將左右出雲龍門,擂戰鼓,躬自拔刃,與左右雜衛共入兵陣間,為前鋒所害……”司馬昭自己也說:“臣懼兵刃相接,即敕將士不得有所傷害,違令者以軍法從事。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入兵陣,傷公至隕……”

身為天子,親冒鋒矢本就不該,至於亂軍之中身死——注意,不是被成濟一矛捅死的哦,是被誤中後傷重殞命的——純出天意,不是誰有意加害於他……跟相國司馬昭更是沒啥關系啊!

司馬鄴打小自然也是受到的這種教育。其實賈充、成濟殺害曹髦之事,可以說天下鹹知——這事兒還真瞞不住人啊——偏偏就是司馬家的後輩,根本不可能得到正確信息,也沒人敢輕易向他們透露。

然而今天華恒偏偏就說了——“高貴鄉公少年好學,常與義陽成王(司馬望)、博陵元公(王沈)、钜鹿元公(裴秀)等講宴東堂,並作文論,復與重臣、碩儒於東堂論少康與漢高之高下,定以少康為優,群臣無不拜服。亦常幸太學,崇德樹風——此豈暴戾不孝之君哉?

“永寧太後令中雲,高貴鄉公圖為弑逆,乃欲先入西宮殺太後,復出取文皇帝(司馬昭),然其遇難之處在相府門前,而太後無恙,何也?此不過事後抹汙之辭罷了,實以文皇帝專斷朝政,而欲除之,何敢侵犯太後?

“時在甘露五年五月己醜,高貴鄉公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謂:‘司馬……相國之心,路人皆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當與卿自出討之。’……”

就此把曹髦遇害的經過,備悉講述一番,最後還說:“高貴鄉公既死,百官莫敢奔赴,唯安平獻王(司馬孚)枕其屍於股,慟哭之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文皇帝問陳穆侯(陳泰):‘天下其如我何?’穆侯雲:‘唯腰斬賈充,可稍稍以謝天下。’文皇帝卻道:‘卿請思其次。’穆侯雲:‘但見其上,不見其次!’然文皇帝終歸罪於成濟,而不及賈充。”

實話說,司馬昭本人是未必想要弄死曹髦的,弑君之大罪,原本落不到他頭上去。但問題是賈充實為主謀——因為他直接給成濟下命令,說:“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倘若司馬昭事後將賈充明正典刑,正如陳泰所言,或“可稍稍以謝天下”,勉強跟天下人有個交代。偏偏司馬昭愛信賈充,不忍除之,只拿一個小小的太子舍人來頂杠……

如昔趙穿弑晉靈公,史狐卻記錄為“晉趙盾弑其君夷臯”,趙盾前去責問,史狐說:“子為正卿,入諫不聽,出亡不遠,君弑,反不討賊,則志同。志同則書重,非子而誰?”你都不肯懲處兇手,則說你跟兇手不是一條心,沒有弑君之意,誰信哪?!

司馬鄴聽了這些話,不禁是瞠目結舌,而且甚感羞愧——祖宗那麽不堪,兒孫難道很有臉面嗎?

華恒趁熱打鐵,便又將世間所傳,而司馬氏子孫肯定沒有聽說過——起碼是不知道細節——的很多事兒,包括司馬懿背約殺曹爽兄弟,司馬師以刀環擊殺李豐、殺夏侯玄等、廢曹芳張皇後,司馬昭受鐘會讒言殺嵇康、呂安,等等諸多醜惡之行,備悉道出。

司馬鄴終究是小年輕,於政治狡詭所知甚少,反倒是從小就被塞了一腦袋的儒家忠孝之義,今日聽得這樁樁件件,就覺得三觀徹底崩塌了……不禁伏案痛哭道:“果如公言,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華恒說是啊——“昔曹氏逼炎漢,其跡殘酷,故此國祚不久;今宣、景、文三世逼魏氏,所為更有過之,蒼天豈肯庇佑啊?諸藩造亂,胡羯縱橫,是知天厭晉室久矣。若無大司馬,恐怕長安早陷,晉室早亡,陛下亦將與孝懷皇帝共罹難,安得更做天子數歲啊?

“如今天下人所仰望者,大司馬也,非陛下也。陛下早禪,可奉國祀,保性命,若再猶疑,是欲大司馬做魏武帝或文皇帝麽?!”

司馬鄴哀求道:“祖宗雖不德,兒孫豈可不奉其祀啊?朕怎能一朝將祖宗基業,拱手與人?請問侍中,若晉大司馬相國,封王爵,使建國,並賜九錫,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