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華恒勸司馬鄴禪位給大司馬裴該,司馬鄴大驚責問,華敬則就說,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啊——“前代之事,陛下可知否?漢孝獻董貴人、伏皇後如何,魏高貴鄉公又如何,陛下可知否?”

司馬鄴就說了:“漢孝獻伏後、董妃,豈非俱為曹操所害乎?”

華恒說對啊——“昔董承謀亂,事涉董貴人,曹操乃求殺之,漢帝以貴人已有妊,累次為請,而不能得,董貴人終為所害……”

這“已有妊”三個字,就是故意說出來刺激司馬鄴的,司馬鄴聞言,當即驚得是面如土色。

“伏皇後因此恐懼,乃密遺其父伏完書,言曹操殘逼之狀,令密圖之。伏完雖不敢發,越九年,其事終泄,曹操遂誅伏完,並逼孝獻廢後。乃先使禦史大夫郗慮持節策詔,奪皇後璽綬,復命尚書令勒兵入宮收後。伏後雖閉戶藏於壁中,亦為牽出。時孝獻方與郗慮語,伏後披發跣足而過,問:‘不能相活乎?’孝獻掩涕雲:‘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顧謂郗慮:“郗公,天下竟有此等事,乃至搜殺國母乎?!”

華恒備言當年曹操殺漢獻帝伏皇後事,其中牽扯到兩個幫兇,一個是禦史大夫郗慮,為曹操策詔收伏後,另一個是尚書令,親自領兵進宮,搜捕伏後,把堂堂國母(即便才被廢)披散著頭發,光著腳就往外押。只是他雖提郗慮之名,卻刻意隱去了那位尚書令的名字,為什麽呢?

因為這位尚書令姓華名歆字子魚,華歆生華表,華表生華廙,華廙生華恒——就正是門下侍中華敬則的嫡親曾祖父!

這個年月,《後漢書》尚未面世(本南朝範曄所作),相關漢季的史料雖然不少,但多數或者零散不成體系,或者記事相對簡略,尤其多成於魏代,則於曹氏君臣之醜行,泰半諱莫如深,不敢明言。比如華歆收捕伏皇後之事,《三國志》中便不見——主要是不敢——記載。

因此曹操曾殺漢獻帝後妃之事,司馬鄴是知道的,但具體經過就不怎麽了解了,要等華恒現向他詳述。

雖然史書不記,但這般大事,終究還是有不少資料流傳下來——隔的時間也不算太久吧——華恒自然知道自家曾祖做過這種惡事,而至於裴詵知道,還是從前得自於裴該的說史……裴詵說華恒之時,由此便道:“公豈不記尊曾祖博平敬侯之事麽?”

——華歆後仕魏為太尉,封博平侯,死後謚“敬”。

且說其後曹丕篡漢,華歆為魏之相國,作為禪禮的司儀,奉上皇帝璽綬。但是群臣都歡欣鼓舞,彈冠相慶,只有華歆面露不豫之色,曹丕因此銜恨,轉遷其為司徒。過了一段時間,曹丕詢問尚書令陳群,說當初我受禪之時,為什麽只有你跟華歆兩個,看上去不怎麽開心呢?陳群回答道:“臣與相國曾臣漢朝,心雖喜悅,卻不敢形之於色,恐怕陛下以我等為趨炎附勢的不忠之徒也。”曹丕聞之大喜,就此復重華歆。

此事真假不明,是由華歆之孫、華恒的叔父華嶠,堂而皇之記錄在家族譜敘之中的,當作美談。

由此裴詵就勸說華恒,說你還記得你曾祖父做過的事情嗎?“公今從所請,使天子禪,可成奉璽斂容之美事,而不復搜宮取後之惡聲也!”

大司馬之勢已成,此番上洛,一定要攫取最大的利益,只要有點兒腦子,不肯閉目塞聽者,就不可能意識不到。你們之所以還想抗拒,不肯順應時勢,只不過是逃避而已,想要盡量拖延大司馬邁出那最後一步的時間。然而華公,此時禪讓,你可以搖身一變而為新朝的功臣、重臣,且留下在受禪台上還懷念舊朝的忠臣形象;倘若拖延日久,說不定就會命你幹搜宮取後之類的事情了,到那時候,你敢不做嗎?就不怕舉族為誅?而一旦做了,便罹千古罵名!

難道還以為你曾祖當年搜捕伏後的醜事,天下就沒有人知道麽?!

就是這句話,最終說服了華恒,於是和裴詵密談良久,準備好了遊說司馬鄴的言辭,這才入宮覲見。為了恐嚇司馬鄴,華恒不但僅僅隱去姓名,就把當年自家曾祖所做之事備悉道出,完了還說:

“就此下伏後於暴室,幽禁而崩,且其所生二皇子,亦皆鴆殺之也。”

你應該會擔心自家皇後肚子裏那塊肉吧?我告訴你啊,若從前例,即便懷孕的後妃,權臣也是想殺就殺的;而即便孩子生下來了,一旦廢後,那也未必活得成啊!

這兩支利箭正好插在司馬鄴的痛點上,他當即跌坐於床,渾身觳觫,半晌無言。

然而華恒猶自不肯罷休,繼續問道:“至於魏高貴鄉公之死,試問陛下知否?”

司馬鄴哆哆嗦嗦地問道:“難道高貴鄉公之死,尚有隱曲不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