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大司馬之威(第2/3頁)

意外的反倒是溫嶠,因為裴該當即就質問他:“平州未落羯賊之手,何言‘收復’啊?”

溫嶠聽問,不禁有些尷尬,只得詳細解釋說:“崔毖竊據平州,勾結句麗,不獻貢賦,復不允大司空入境,是以承制伐之……”

崔毖是王浚的殘黨,而王浚曾起篡僭之心……但這並不是理由啊,倘若由得王彭祖多活幾年,說不定他真變袁術第二了,然而既在正式扯旗前便為石勒所襲殺,晉朝就不可能宣布王氏一黨為叛逆。

因而溫嶠的理由是,崔毖守牧平州,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正式允可,所以是“竊據”,他還勾結高句麗(事實上除了遭到慕容軍進攻時被迫請援外,崔毖和高句麗政權一直是敵非友),不獻貢賦(雖然位處海隅,又有羯賊阻路,但既然青州的海船可以航向平州,理論上崔毖是完全可以遣使到中原來的,即不獻貢,也當朝禮),再加上橫兵阻撓,不允許大司空入境,因此大司空才假天子之命而討伐之。

若在太平世道,劉琨這種行為完全不合制度,但在亂世之中,且有羯賊梗阻在其與朝廷之間,事可從權,理由就比較充分了。

裴該聽了溫嶠的解釋,當即點頭:“此言也有其理。既如此,泰真可隨我入城,去覲見天子。”說著話一帶馬韁,直入洛陽西門。

溫嶠愣在當地,多少有些手足無措。他原本跟這兒等著裴該,就是要探聽裴該對洛中變亂的態度,揣測這位大司馬是否有清洗朝廷,甚至於對付天子之意。誰想裴該上來就先質疑劉琨所為,隨即帶馬而去,根本不給溫嶠再開口的機會。

溫泰真玲瓏心竅,當然明白裴該如此作為的用意。質疑劉琨之逐崔毖,就是在暗示溫嶠兩件事:其一,我跟劉越石一樣,都是因形勢所迫,不得不做某些事情;其二,倘若此際惡了我,我隨時都可以幫崔毖撐腰,唆使朝廷宣布劉琨奪占平州為非法……說白了一句話:我這兒正煩著呢,別來惹我,且在洛陽煙塵靜謐之前,我也不會向你溫泰真透露絲毫信息。你老實跟著我進城就是了。

裴該才剛進城,裴嶷便即乘馬直追上來,隨即湊近去,壓低聲音提醒裴該:“明公不宜往覲天子,還當以召見尚書為先啊。”

裴該詫異地瞥了裴嶷一眼:“是何理由?”

裴嶷道:“既見天子,天子必問明公歸洛,意欲何為,若止敷衍以申盛功之冤,則冤在何處啊?不如先召尚書,詢問調查結果,斥彼顢頇無能,復定黜陟,再奏天子為好。”

你這會兒去見天子,除了打招呼我來了以外,你可跟他說什麽哪?說我是為了裴丕之死而來的?裴丕遇害,自當由以尚書省為首的朝廷相關機構來調查,你若認定他們拖延塞責,難以查明真相,不能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復,那也需要先召尚書來問個清楚明白,才好向天子彈劾彼等啊。如今尚書所為,咱們手上只有二手資料,萬一消息傳遞不實,那你在天子面前說話,腰杆子就不硬了。

裴該想了一想,頷首道:“叔父所言有理。”便即止步,命人前往尚書省傳命,召喚尚書前來西門營中接受質詢。

荀邃得著消息,當即按照荀組的指點,把祖納推出去與裴該搭話。祖士言本來也是不想做出頭鳥的,奈何荀道玄意志甚堅,並且說:“大司馬率兵歸洛,能不懼其威者,唯令弟驃騎大將軍也。則諸尚書中,唯君可恃令弟之力,不懼大司馬之威。余人皆不能當此重任。”

祖納問道:“太尉品秩,尚在舍弟之上,為何不是仆射恃尊叔之力啊?”荀邃苦笑道:“今大司馬為武夫所簇擁,太尉無兵,抑且年高,如何可以為恃啊?”連連鞠躬:“我等全都仰賴士言了,望勿推辭。”

諸尚書都擔心這苦活兒落到自己頭上來,因而也一起懇求祖納,祖納無耐之下,才只得苦著臉離省前往西門,去見裴該。

但在他抵達之前,梁允倒是先期乘車來到西門,拜見裴該。當然啦,他不僅不作為尚書省的代表,甚至於把自己身上的尚書職銜,都全當放屁,一見面就反復說明,這段時間我病了啊,什麽事情都不清楚……

等到祖納抵達,報名而入,梁允便即避過一旁,與裴嶷、裴詵、王貢等人密談。祖納見到裴該,才剛行過禮,裴該開口就問:“我兄於都中罹難,已近半月,為何不見朝廷旌表啊,是何道理?”

一般情況下,朝臣因國事而殞身,是一定會給予旌表的,比如加官、進爵、蔭其子孫之類。裴丕的情況雖然不好說是“殉國”,但他也確實是在執行公務期間丟的性命,勉強符合旌表的條件——那為什麽沒見尚書省就此事頒發制書呢?

祖納來時,便於如何與裴該對談,折沖樽俎之間,做了相當程度的心理建設,擬下了好幾條腹案,但沒想到,裴該一開口便直入正題,並且拿“旌表”來做文章,這是祖士言始料所未及的,聞言不禁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