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我與賈充有三不同

荀邃揣測道:“裴盛功之死,得非申舟之過宋乎?”

對於他這一問,荀組卻並不感到驚駭,反倒微微頷首:“道玄於人心之詭詐,終於有所認識了……”隨即苦笑道:“申舟之過宋,唯楚子能命,若裴盛功之死真是……也唯裴文約可下決斷。既如此,除非卿等能夠將出無可辯駁的證據來,否則事終不能解。且……

“即便卿等將出無可辯駁的證據,亦未必能夠平息事端,反易致裴文約羞恚反目,於卿等更加不利。”

荀邃倒是沒想到這一層,當即瞠目結舌:“叔父此言……”

荀組輕輕嘆息道:“此中詭譎,我也是才想明白……甄隨既至,料想裴文約必不在遠,於彼之歸洛,實屬無可阻攔之事。倘若卿等真查出了什麽,實易招禍;似今唯敷衍塞責,或者反使裴文約不能重責卿等。屍位素餐,終究不是大罪啊。”

荀邃微微一哆嗦,就問:“我亦不懼裴文約起殺心……終究我荀氏天下高門,又幸叔父未曾牽扯在內,且景猷兄是彼丈人,則彼於我荀氏,終將網開一面。至不濟,先命和濟審訊此案,彼舉止失措,大為都人所譏,則到時候推出和濟去,可塞裴文約之口。只是,難道我荀氏就此俯首,甚至於要被迫遠離朝堂了麽?”

荀組道:“今能破局之人,唯祖士稚,但彼歸洛,自能與裴某相拮抗,到時候裴某欲求勝,則反須拉攏我荀氏——前請天子詔召其班師,可有消息麽?”

荀邃答道:“方有報來,祖驃騎已自河北歸渡,或許數日後便將反歸洛陽——然今甄隨遣兵分守各門,恐祖驃騎歸而卻不得入,如何是好啊?”

荀組搖頭道:“無傷,但彼率軍近洛,即於裴某是一大壓力。卿試思,漢季之時,董卓擅政,而諸袁布列朝堂,密書召關東兵來,袁紹等因而造亂;若董卓深撫慰諸袁,何至如此啊?裴文約終與董卓不同,又精通漢季三國史事,自當知唯拉攏我荀氏,始可使祖氏俯首。即欲兼並祖氏中軍,亦當先安撫我等,以定洛陽局勢。

“當此時也,卿應鎮之以靜,勿再起波瀾。待裴文約來,則命祖士言與之折沖,卿勿輕露面為好……若彼有與我荀氏商談之意,老夫自當親往,護持汝等兒輩。”

荀邃連聲應諾,完了卻不肯走,只是低垂著腦袋沉吟不語。荀組就問了:“卿尚有何疑?”

荀邃這才大著膽子問道:“大司馬之心,不可知也,而其勢,不必問也。倘若……倘若真起異志,我等又將如何應對啊?”

荀組盯著侄子的臉瞧了老半天,這才緩緩說道:“有景猷在,我荀氏必不沉淪。卿等但知,順天應勢可生,逆天忤勢必死,可也。”

……

溫嶠受劉琨之命,南下洛陽、長安,以覘中朝形勢,於是借乘海商的貨船,南放青州,又復兜一個大圈子,繞過戰場,恰在此時抵達了洛東近郊。正行之間,遭遇一支人馬,近前詢問,原來是驃騎大將軍參軍王愈所部。

王愈初為祖逖守成臯關,羯軍敗退後不久,他接到祖逖通過許柳轉發來的命令,命將洛陽內外倉儲之糧,約半數轉運滎陽,所以一直在兩地間往返。對於洛中的局勢,他知道得比東方的祖逖更為清楚一些,也會隨時派人去向祖逖匯報。

此番再向洛陽,恰遇溫嶠,便邀之同行,誰想到行近東門,卻見城門緊閉,其上防守嚴密,旌幟飄揚,全都是不認識的旗號。王愈不禁大驚,急忙遣小校前往喊話,就聽城上說:“我鎮西甄將軍所部也,受命護守都邑。甄將軍下令,都中方有變亂,不準擅自出入!”

王愈聽了這話,更加吃驚,急命小校喊叫詢問:“都中有何變亂?”

城上回答道:“右衛裴將軍為刺客所害,難道汝等不知麽?”

王愈這才大舒了一口氣,心說還是為的這事兒啊,都多少天了,難道事兒還沒結麽?又命呼叫:“我等乃是驃騎大將軍遣來取糧的,若不放我等進城,耽擱了前線戰事,恐怕汝等吃罪不起——可速稟報甄將軍。”

誰想對方卻還是不肯開門,只說:“大都督不日便至,且候大都督來,再作區處。”

扛甄隨出來,既然分屬不同體系,又向來只聞其名,王愈還不怎麽害怕,這既然把裴該的名號都扛出來了,不由得王愈卻步。於是下令,就在城外紮營,咱們等上兩三天再說也無妨啊。

溫嶠一頭霧水,急向王愈打聽城內狀況,王愈便將自己所知的,備悉道出。溫泰真不禁瞠目結舌,就問王愈:“於此事,王君如何看法?”

王愈答道:“裴右衛遇害,不怪大司馬要發兵入洛,以求真相了——倘若祖尚書有所不諱,料想祖公亦必如此。朝中大老卻不識做,業已半月,卻仍不能查明端底,捕獲兇手,唯戮一閹宦與數小卒塞責……誠恐大司馬此來,將要洗刷朝政,凡顢頇之輩,一概黜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