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我有一詩,卿等靜聽(第2/3頁)

直至今天接到了裴詵來信,裴該才終於下定決心,於是在跟妻子商談幾句,徹底解開心結之後,便即穿上小功喪服,先乘車往裴粹府上來。

喪禮五服,“小功”列第四等,《儀禮》曰:“小功,布衰掌,牡麻致,即葛五月者。從祖祖父,從祖父母報;人祖昆弟;從父姊妹篇,孫適人者;為人後者為其姊妹適人者。”若於男子,則因同曾祖兄弟之喪,當服小功。不過裴該與裴丕俱出後漢尚書令裴茂,其實算是同高祖兄弟,論理當服第五等的“緦麻”才是。

只是周禮解法甚多,禮制亦因時而變,而且理論和實際之間,歷代都難免有所參差,只要不是太過份,很少有人會死摳。況乎五服之制正經寫入國法,也是以西晉為始的,目的只是為了區隔親疏遠近,作為判斷是否構成犯罪及衡量罪行輕重的標準——在宗法社會中,親眷互害,自然更受輿論的鞭笞,刑罰也會相應加重。

所以裴該為了表示自己與裴苞、裴粹一系西裴的親近,特意改緦麻為小功,穿著較粗的熟麻布喪服,前往裴粹府上致哀。裴粹聞訊,急忙迎出門外,與才剛從萬年縣趕回來的裴彬,一同把裴該引入靈堂。

——裴粹為侄服大功,而裴彬為兄服齊衰。

靈堂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只是尚不見棺木。王貢、裴詵前幾日送信來,就說已將裴丕的遺體盛棺,命人護送返歸長安,估計即便走得再快,也得十數日方能抵達。其實就理論上來說,裴丕之案尚未審斷,遺體是不應該運走的——說不定還需要驗屍咧——且方冬日,多擱幾天也不會壞。王貢、裴詵等如此做,其實也有催促裴該東歸之意。

因為沒有遺體,所以裴該也不能正式致祭,只是好言撫慰裴粹、裴彬等人。終究都是成年男子,又非才聞噩耗,該哭也哭過了,面上雖殘留著淚痕,精神也頗倦怠,卻不至於三句話就嚎啕,使裴該很難與他們對話。

裴該問問喪禮的準備情況,是否需要金錢、物資和人力上的協助,裴粹擺手婉拒了。隨即裴該就說:“盛功兄妻子,尚在河南,理當接至長安。”裴粹點頭道:“已遣人去取了。”裴該就問:“不知可擇定了墓地麽?是否歸葬聞喜?”

裴粹搖搖頭說:“我家離鄉既久,與河東本族也頗疏隔,祖塋便不必入了……昔曾與文冀笑談,百年之後,我等若不歸祖塋,則當葬於何處啊?文冀雲:‘洛陽、長安,擇一處可也,要看文約的心意……’”

裴該心說叔父啊,你學壞了,正當悼懷侄喪之際,何必再開言試探我呢?

“我等既葬洛陽、長安,則盛功自亦當從。洛陽尚不可知,長安城外龍首原地勢甚佳,其名亦好,我昔日便購得數十畝山地,正好用來斂葬盛功——不知文約是否準許啊?”

裴該微微頷首:“長安甚好,長安甚好,就這麽定了吧。”

辭別裴粹之後,他出得府來,正欲登車,就見四外烏壓壓的,竟然圍了好幾圈的車馬——行台將吏聽說大司馬終於肯出府了,陸續聚集過來,想要再勸。當然啦,不可能一擁而上,攔著裴該的馬頭,扶著他的車軾,巴著他的車廂,甚至於扯著他的衣襟,七嘴八舌地相諫,肯定得分出先後次序來。果然裴該才剛上車,就見裴嶷拱手疾趨而至。

裴該也不等裴文冀開口,就一擺手:“正好叔父為我傳令,召聚行台五品以上將吏,齊聚大司馬府,我有話說。”

……

大司馬府規模甚大,但這是相比較私邸而言的,若作為政府衙署,則前堂未免顯得有些局促了——因為裴該既設十二部,並長史、司馬,都各置衙署,多數人是不必在大司馬府內辦公的。

所以長安五品以上將吏——除去裴粹——有一二百人之多,堂上根本就坐不開。唯陶侃、裴嶷等始得登堂落座,余人皆聚堂下,拱手站立,等著大司馬訓話。

裴該環視眾人,先開口問道:“洛中變故,盛功兄遇害之事,想必諸位皆已聽聞了?”眾人一齊答應。裴該又問:“長史等皆勸我即刻起兵赴洛,向朝廷討要兇手,為盛功兄復仇——卿等如何說?”

荀崧搶先開口道:“長史所言是也,還望明公從善如流。”諸將吏亦紛紛表示贊同。裴該大致估算一下,有七成文吏和幾乎所有武將,都贊成裴嶷之言,余者斂衽垂首,似乎不以為然,卻也不肯開口表示反對。

陶侃亦然,低眉眯眼,一言不發。

關鍵是裴詵第二封信的內容,在裴嶷的刻意散布下,絕大多數人也都知道了。倘若尚書省能夠及時給出個說法來,甚至於擒獲了右衛和長安行台能夠認可,或者不便否認的兇手,或許會有人跳將出來,說大司馬如此作為不合制度,還須慎重吧。但荀邃等顢頇官僚只知道拖延塞責,使得行台上下,莫不恚憤,這會兒誰要敢跳出來反駁裴嶷之議,不但惡了同僚,而且道理上也未必能夠站得住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