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帝星的遷播

殷嶠的預感落了空,禁中確乎有大事發生,但暫時還未見得會影響到朝局……

且說司馬鄴夤夜召集群臣,包括尚書、門下二省的主要官員,以及諸卿,還有寥寥無幾幾名宗室,只是為了宣布一個好消息:“太醫診斷,皇後已有身孕矣!”

也不知道是司馬鄴不必操勞國事,自可在宮內勤勞播種的緣故啊,還是梁皇後私拜帛屍梨蜜多羅所授佛像起了效果啊,總之在經過梁氏父女長時間的憂心後,梁皇後終於數月天癸不至,命醫診斷,確定了是喜脈。

司馬鄴真是大喜若狂啊,即命宦官將此事遍告群臣,大長秋梁芳卻建議說:“此乃陛下長子,又是嫡子,若無意外,千秋萬歲之後,當為中國之主,自當遍召群臣,當面宣布。”司馬鄴尚在猶豫,終究皇後只是懷孕,還沒有分娩,這誰知道肚子裏是男是女啊?但梁芳卻一口咬定,說這肯定是個兒子——“連歲捷報,大司馬又收復晉陽,此上天庇佑我晉之相也,豈可不與陛下一儲君乎?”

旁邊兒宦官朱飛也隨聲附和——明達恰好出去整頓五校了。

司馬鄴盼望這兒子也盼望了很久了,小年輕欣喜若狂之下,就一時腦袋發暈,聽從了梁芳、朱飛之言。於是遍召群臣,親口宣告這一喜訊,群臣自然三呼萬歲,紛紛表示恭賀。但是等到退出來之後,王卓——論官位他自然不夠資格,論爵位才得同樣受召——卻湊近殷嶠,壓低聲音說:“皇後腹中,尚不知男女,天子便夤夜而召群臣,宣說此事。行事如此輕佻,豈堪奉大寶?”

殷嶠瞥了王文宣一眼,淡淡地回復道:“天子尚在青春,或受梁氏之惑……”這個“梁氏”當然不會是指皇後,而是指皇後之父梁芳——“倒也罷了。如此失禮,無人君之行,群臣卻無所諫言,才最可慮。”言下之意,沒人打算匡正皇帝的過失,因為沒意義啊,反正也沒真把你當顆菜……

他當然想不到,皇後肚子裏這塊肉,對於日後的朝局發展,竟然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

……

且說司馬鄴宣布皇後有孕的同時,梁芳退至宮外,卻未返歸己府,而是跑去鄰家,敲響了房門。時候不大,有仆役出來相迎,梁芳邁步而入,只見此間主人已在庭院中端立靜候了。

這位主人是個女子,穿著非常簡樸,烏黑的長發挽起,只用藍色絲帶系紮,並插一枚荊釵罷了,別無首飾頭面。其容顏清麗而無點滴媚態,不施脂粉而膚色天然凈白,唯眼角略有些魚尾紋,可見青春已逝,歲數並不在小了。

梁芳疾趨而前,拱手致禮,口稱:“魏大家。”

“大家”之稱,當世用途非常寬泛,如婦呼婆母、仆呼主人,乃至於近臣或後妃以呼天子;但以男性而呼女性為大家,且很明顯梁芳並非其奴仆,則為敬其學識、德行——比方說女史家班昭常被呼為“曹大家”(夫家姓曹),而漢沖帝之母虞美人因無尊號,人亦慣稱為“大家”。

而這位“魏大家”,乃是先司徒魏舒之女,前太保掾劉文之妻,閨名華存。她天性向道,好讀老、莊,據說還得了清虛真人王褒的秘傳,得授《上清真經》和《黃庭內景經》,習得長生久視之術——其實她都已經七十歲了,但瞧上去卻五十尚不足,四十頗有余……

在原本歷史上,“永嘉之亂”後,魏夫人隨大眾徙往江南,擔任天師道祭酒,就此而開創上清一派,世稱“南嶽夫人”,直至“紫虛元君”。但在這條時間線上,中原亂而重定,危而復安,當然不必要再往南方跑了。她原本隱居於本籍任城,因其二子劉璞、劉瑕仕晉立朝,這回是特意跑洛陽來瞧兒子的,且欲再西向關中,入終南山去探訪樓觀一脈。

魏夫人清華顯貴,且又精通道理,既至洛陽,自然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禮敬,幾乎就把帛屍梨蜜多羅的風頭搶去了一半兒——終究那時候的中國人還是見佛拜佛,見神拜神的,多數並沒有專一的宗教信仰。梁芳恰與劉氏比鄰,於是賫重金登門,前去懇求魏夫人傳授得男之術。魏夫人當時就說了:“天子命中自有嫡男,時至而苗滋,瓜熟而蒂落,何勞求也?”

如今既然皇後有了身孕,那麽梁芳當然要來向魏夫人致謝,順便就請問:“皇後腹中,果然是天家嫡子麽?”

魏夫人伸手一指天上,淡淡地問道:“梁公看見了什麽?”

梁芳抻著脖子,朝漆黑的夜空望了幾眼,不明其意,只能回答說:“但見群星。”

魏夫人微微一笑:“可見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麽?北辰者,帝星也,帝星見耀,光輝璀璨,則梁公尚有何疑啊?”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回答梁芳的問題,既沒說皇後這一胎是男是女,也沒提倘若得男,是否應和著帝星之位。但是梁芳本能地腦補,覺得夫人之意麽——皇後肚子裏這個自然是嫡長,而且將來也定會繼承大寶,統馭萬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