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觸即發

其實祖逖的病,在本年夏季的時候就已然大有起色。他本來想即刻出府理事的,卻被其妻許氏和祖渙、許柳等人反復勸阻,說大人您上回就是這樣,病才好一些,便忙於國事,結果導致反復,如今總該接受教訓了吧?許柳也說:“軍中事,我可為丈人籌劃。料羯賊欲大舉兵,當在秋後,此際無須煩擾。”

不僅如此,他們還封鎖了祖逖病勢稍緩的消息,以免群臣和諸將借著探病或者恭賀之名,又主動把軍政事務給壓到祖逖身上。

不久之後,傳來消息,關中軍大破石虎,殺入太原。祖逖聞報,接連躺在榻上琢磨了兩天,然後告誡子侄們,說:“對外可雲,我病復重……”

他的計劃,是幹脆繼續裝病,並且多方阻撓荀氏插手中軍事務,甚至於別命一名中軍統帥,如此一來,則石勒必輕洛陽。倘若自己活蹦亂跳的,或者中軍得命新主,估計石勒就不敢輕舉妄動啦;而若知道自己仍在病中,甚至於殘喘待死,而朝廷也並未別命中軍統帥,石勒就敢派發大軍增援上黨,去謀圖復奪太原。

一旦羯軍大舉逾越太行山,祖士稚便可親將中軍,或者會合李矩,突破河內防線,或者自兗州北渡,直取邯鄲、襄國之間,去給石勒兜心一腳!

當然他也考慮到了,石勒或許會全面采取守勢,主力猛攻厭次,甚至於妄圖趁著自己病重,中軍混亂之機,再如同上回一般,謀自河內或者兗州威脅洛陽。對於前者,祖逖認為有馮龍和蘇峻的策應,厭次城不是那麽容易攻得下來的,到時候正好趁著羯軍師老兵疲之際,用進襲襄國來調動之,進而摧破之。對於後者,實話說祖士稚認為實乃下策,石勒當不敢為——那就是要拼命啦,可是你拼得過麽?

——祖逖終究還是不了解石勒,也只有張賓了解石勒,所以當石勒笑問他:“太傅素知朕,則以太傅看來,朕會用何人之計啊?”張賓會黯然長嘆,說你多半要聽張敬的……

由此當羯軍猛攻厭次的消息傳來後,祖逖才會繼續裝病,以麻痹石勒。他信不過荀邃等人,所以連自家人也泰半瞞過了,唯祖渙等子侄,以及女婿許柳,才知道大人如今重病已然好了七八分,不但能夠下地亂躥了,而且每頓正餐要吃半鬥米、五斤肉……

但是祖逖也失算了兩件事,一是蘇峻堅持在泰山剿匪,不肯北上救援厭次,不但使得馮龍孤師挺進,幾乎全軍覆沒,還使厭次城於短短十數日內,即被趙軍所攻陷。當祖逖聽說此事後,不禁拍案大罵,說:“不想裴文約麾下,尚有此獠!我必殺蘇峻,為邵嗣祖復仇!”

他失算的第二件事,是本以為既然在病榻前指定了許柳做臨時統帥,那麽三五日內,便可點兵出征了,乃可於兗州渡河而向河北。誰料想荀邃官僚習氣很重,做事磨磨蹭蹭的,又不怎麽甘心兵權再落到祖逖女婿手裏去,竟然還要在省內反復商議,最終被殷嶠、王卓等人硬逼著,才上奏請任許柳為中領軍。就這麽著耽擱了好幾天的時間,導致大軍未行,就不但傳來厭次失陷的消息,還聽說石勒並未就此收兵,而是直接渡河殺奔兗州來了。

祖逖聞報不禁大吃一驚:“羯賊果欲賭勝乎?”隨即就笑:“此來必為我所擒也!”

於是繼續裝病,卻暗藏在許柳身邊,吩咐許柳召集諸部,以祖濟為先鋒,先去救援兗州。但是這個時候,祖逖已經定下了示敵以弱,誘其深入,在滎陽郡內加以圍殲的計策了,故此祖濟才守燕縣僅僅數日,見敵勢大,便即後撤,以便保全實力;而許柳則故意行軍遲緩,幾乎被張平、樊雅唾沫星子噴一臉。

祖濟自然是知道從叔已然病愈,並且就在軍中的,故而他才敢對夏侯承惡語相向,還說:“我雖不能殺汝,卻自有可以殺汝之人!”誰能殺夏侯承呢?那自然就是“假黃鉞”的祖逖了。

晉朝如今唯有二人,身負“假黃鉞”之名。假黃鉞本名假節鉞,比使持節要略高一頭,但在魏文帝時,“上軍大將軍曹真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則總統內外諸軍矣”。這是因為魏國的節帥很多,權柄很重,故而別命假黃鉞,可殺節臣。就理論上來說,凡在戰區內的領兵之將,假黃鉞者皆可不奏而殺。

夏侯承不是單車刺史——“永嘉之亂”後,估計也沒有單車刺史了——而是刺史將兵者,可以當作將領來看,則潼關以東,長江以北,都是祖逖的戰區,他自然有權力斬殺夏侯承了。

祖濟等人暗恨朝廷罷祖約兗州刺史職,而以夏侯承繼任,故而想要找借口除去此人,好給荀黨一個教訓。他逮捕夏侯承後,並沒有將之檻送洛陽,而是押往了許柳軍中,就是想要借用祖逖這柄利刃。祖逖雖然本無殺戮之意,但得祖濟之報,亦不得不為——這是事後為祖濟背書,算他祖大將軍命祖濟逮捕的夏侯承,以便戮於軍前;若不如此,祖濟哪有資格逮捕一名州刺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