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副帥

蘇峻有一點沒有判斷錯,石趙此番謀攻厭次,確實存有必得之心。因為即便不打算構築包括太行和黃河在內的漫長防線,而要全師押上,掩襲洛陽,也必須先拔除掉厭次這顆肉中之刺。否則若大軍洶湧西進之際,邵續兵向襄國、邯鄲之間,斷絕了後路,那可如何是好啊?

故此按照張敬的謀劃,先須全力攻打厭次,若能克陷最好,否則的話——尤其是蘇峻等或者晉之中軍來援——就必須得被迫留下一支兵馬來牽制之了。

由此石勒親率大軍攻打厭次,先順利拔除了城外之壘,復將城池團團包圍起來。馮龍本以為來將只有李寒,於是貿然北渡前去增援,結果遭遇羯軍主力,導致慘敗,“復仇軍”幾乎打光,馮龍僅以身免,被迫退守歷城,急向洛陽求救。

洛陽朝廷得報,大老們便即聚在一處商議,多數人的想法和蘇峻相同,石勒這是打算構築防線,以期久守了,所以才先全力以攻厭次。荀邃就說了:“石勒既奮余勇,勢不可力抗,不如命邵嗣祖南歸為好。”

殷嶠對此表示反對,說:“不可也,當救厭次!若羯賊拔厭次,則進可威脅青、徐,退可鞏固河防,使我軍不易進取,恐怕於收復河北,阻力更大。況且邵嗣祖守厭次已五歲余,一旦失之,不亦可惜麽?倘若朝命使其棄地,反使嗣祖怨恨而生叛意,則為害甚巨……”

祖納搖頭道:“嗣祖忠勇,必無叛心。然而殷尚書所言是,若失厭次,於國家損害頗大,還當發兵往救為好。”

荀邃雙手一攤,說:“祖大將軍病重,中軍無主,則以誰率軍往救厭次為好啊?若用其人而不能服眾,終究要直面石勒,恐難勝任。一旦喪敗,於大局豈非更有損麽?”

祖家軍中,祖逖以下身份和威望最高的,唯有李矩、魏該,但先不說李矩還在河內,直面強敵,不便遽召還朝,就算他回來了,李、魏二人都曾經在石勒面前吃過敗仗啊,那怎麽放心派他們去迎戰石勒呢?終究荀道玄是不怎麽通軍事的,所以他對於軍爭勝負的想法很簡單,老虎吃豹子,豹子吃山貓,山貓吃雞,雞吃蟲,則祖逖這狻猊不出馬,派豹子去當猛虎,多半要完。

當然更重要的,是祖家軍中沒有二號人物,即便李矩、魏該,論其品位也不足以統馭諸將,倘若朝廷臨時拔之於高位之上,那樹立威望,約束各部,也總需要時間吧。則如今祖士稚占著茅坑卻不拉屎,別人還真提不起來呀。

祖納不禁嘆息道:“是故納昔日才請召還士少,以馭中軍,惜乎仆射不允……”祖約終究是祖逖的兄弟,也多少有打仗的經驗,倘若讓他先在統帥的位置上坐幾個月,估計中軍就不會再這麽一盤散沙了。

荀邃斜睨祖納,低聲道:“令弟恐怕難當其任……”

梁允提出建議說:“不如召王處仲來,以將中軍,可乎?”

要說如今晉朝的軍事統帥,名位最高的自然是裴該,其次祖逖,第三就輪到王敦了——固然司馬睿也掛著將軍號和都督銜呢,卻沒人真把他當成武將看待。尤其建康與長安曾起居齟齬,而王處仲手握雄兵,縱橫江上,始終是朝廷心中一根刺。故而從前梁芬還在時,就曾經跟梁允等人商議,說遲早要找機會召王敦還朝,使其將兵分離,以便於朝廷的勢力向江南伸手。

不等荀邃表態,殷嶠先搖頭道:“即便王處仲真肯就任,使命往來,也須數月,恐怕厭次早落賊手了。”

眾人商議不決,最終還是尚書左丞王卓出主意說:“不如往見祖公,請其指定統帥人選,如何啊?”

王卓本來是沒資格列席這場會議的,固然左右丞論品位與尚書相同,但理論上只負責省內庶務,說白了,就是做行政工作的,不參與大政方針的制定。但王卓終究門第和爵位高啊,本出太原王氏,襲爵京陵郡公,乃使荀邃等人不得不另眼相看,逢會必允其旁聽。

按照王卓的意思,可以請祖逖確定一個臨時統帥人選,則有祖士稚為其背書,或許能使諸將心服——起碼不敢輕易奓毛吧。荀邃你不就擔心朝廷新命統帥,難以服眾,影響到戰事順遂嗎?殷嶠等諸人,不就擔心直接跳過祖逖去任命中軍統帥,會引發祖氏的不滿嗎?我這個主意兩面俱光,不知公等以為如何啊?

荀邃沉吟良久,最終還是頷首道:“王公所言有理……”其實他早就想把中軍統帥的職位從祖逖手裏搶過來啦,只是荀氏袋中能人有限,至於帥才,更是徹底欠奉,這才一直猶猶豫豫地拖到了今天。

倘若讓祖逖指定一個繼承人,那肯定不會是荀黨,即便祖逖死後,估計這中軍也很難再落到荀氏手中,王卓的建議,原本是對荀氏不利的。然而兵危戰兇,其實洛陽距離羯軍也不甚遠——一河之隔的河內,就有羯趙大軍駐紮——荀邃有時候也想:還是景猷兄逃去長安,比較安穩和愜意……為了保障洛陽的安穩,他百思無計,也只好捏著鼻子,首肯王卓之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