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蘇子高的借口

襄國城內,大半夜的人喊馬嘶,郭家發兵直取太原王府;隨即連禁軍都出動了,石虎被迫斬關而遁,東門守卒,為此而全遭捕殺……這種事兒,大面上自然無人膽敢明言,但小道消息的傳播,根本不是徐光“就到咱們幾個人為止啊”所可以堵得住的啊。

尤其王貢在襄國、邯鄲之間,布置了不少密探,因此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急忙寫成密奏,遣快馬傳遞去了晉陽。裴該覽信,不禁莞爾:“可知梟頑之輩,不可用也!”

在原本歷史上,石勒還在的時候,石虎就已經劣跡斑斑了,他所為酷虐,嫉害同僚,前後兩個老婆——郭氏、崔氏——也都死於其手,石勒雖然“屢加責誘”,他卻壓根兒不聽。所以石勒才一薨逝,石虎就發動政變,繼而篡位自立,這根由其實早就種下了,而且全是石勒放縱所致!

裴該心說我手下若有這般貨色,我早便將之鏟除了——能訓導則訓導,能駕馭則駕馭,這不聽訓導,不從駕馭的,你還留他做甚啊?哪怕有項籍之勇、張良之謀,都不能留,而且能力越大,為禍越深!

要說我手底下跟石虎有點兒類似的,大概也就甄隨了吧,可是甄蠻子敏啊,往往躡足試探我的底線,我一瞪眼,他就縮回去了……他若不縮,我必嚴懲之!再者說了,那蠻子再兇暴,比起石虎來終究小巫見大巫,他就不敢因私忿而殺害同僚,更不敢違令去屠城!

哪怕石虎天性兇殘,若是表面上還算奉公守法,石勒你不殺他也就罷了。好比後人往往會慨嘆,曹操何不殺司馬懿,可是曹操為啥要殺司馬懿咧?曹操,哪怕曹丕、曹叡在時,司馬懿都是實心任事,而毫無驕橫之氣,那你找什麽理由殺他啊?就為了什麽“狼顧之相”,“三馬同槽”的讖言?曹氏父子、祖孫若這般迷信、輕佻,那才必然守不住江山社稷哪!

石勒只是愛石虎之勇,於是捏著鼻子強忍了他的兇暴、酷殘,為兒孫乃至中原百姓留此禍根,石趙之亡,實乃咎由自取。在原本歷史上,因為一路順風順水,故此石虎才能寵遇不衰,這回有我在,你們算是踢中鐵板了吧,由此外部壓力轉化為內部矛盾,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只有高尚的理念、嚴明的紀律,才有可能使一個組織頂住外部壓力,愈挫而愈強,很明顯石趙政權這種晉戎勢力臨時捏就的草頭班子,是肯定頂不住壓力的。

裴該乃將王貢的密信,遍示諸將吏,一方面是為了鼓舞人心士氣,另方面也是向石勒表示:瞧,我都知道此事了,你無謂再封鎖消息,直接下令捕殺石虎得啦。

群臣皆賀,續鹹就問了:“石虎既叛趙,不知可會西行,來投大司馬啊?”

他此言乃是試探,因為擔心真會不幸而言中……當初就是他續孝宗占據晉陽,才逐走的石虎,則石虎恨其必深。萬一石虎來投,而大司馬接納了,又該怎麽辦呢?以石虎之勇,必受大司馬重用——而且據說他們從前是有過交情的——那自己不就危險了嗎?

裴該笑著搖搖頭,說:“石虎豈會來投我。”我前日於陣上就已經跟那小家夥說得很清楚啦,晉羯不兩立,我就是要殺他叔侄,想當年慫恿他乘船往攻晉壘,便純是惡意,毫無善意,他腦袋抽筋啊,才會想來投我?

但是又問群臣:“若彼來投,卿等以為,我受是不受啊?”

劉央等盡皆緘默不語。就他們而言,自然是敵視石虎的,不僅僅兩軍陣前,互有殺傷,而且石虎劫掠、屠戮並州百姓,諸將終究久受裴該的熏陶,難免看在眼中,恨在心頭。只是若明言不納,會不會有小器妒能之嫌啊?而且石虎終究是一員勇將,若歸於我,必能更增我家的勢力不是麽?所以才不說話。

只有一人開口道:“石虎雖然兇暴,終究捷便弓馬,勇冠當時,石勒不能禦,遂使其妄為濫殺;若歸大司馬,必能駕馭之,徐徐導之向善,並且增強我軍之力。”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新任太原郡守裴開。裴開裴景舒,本任始平國相,裴該既得半個並州,想要徐徐削弱陽曲郭氏等地方勢力,安插自家親信,就把包括他在內的十數名關中故吏召來並州任職,才剛抵達不久。

當下聽了裴開的發言,裴該不禁笑笑,就問他:“若以白起為譬,阿兄以為若其背秦而投趙,趙人納是不納啊?”

裴開也不傻,再加上在關中多年任職,經的事多了,靈智也便漸開,當下聽得裴該發問,略略一愣,便明了其意,於是回答道:“那要看是在長平之戰前,或者其後了。”

戰國時代,諸國紛爭不休,大小戰事無日止息,人才流動也很頻繁,今日仕秦而明日歸晉者,比比皆是。好比說公孫衍(犀首)本是魏人,卻仕秦為大良造,領兵伐魏,首先攻奪了他自己的家鄉陰晉,復敗龍賈而斬魏卒八萬,全取河西。然而其後魏王送張儀入秦,以召公孫衍,公孫衍復相魏,遂發動“五國相王”運動,首開合縱之議,圖謀伐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