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豪賭(第2/3頁)

“以是可知,小不可以耗大,但可以奇襲之,而奇襲要在破釜沉舟,一往無前,若其瞻前顧後,以為或可久持,則必無勝理!”

石勒連連點頭:“卿言不錯,作戰亦是此理。敵眾不可畏,敵強不可畏,唯我無勇鬥之心,有退守之意,才最可畏。昔日項羽破釜沉舟,韓信背水而陣,亦是此意,倘若以為勝固可喜,敗亦無傷根本,失了勇銳之氣,則必無勝算了。”

頓了一頓,便問:“則卿之意,是要我仍於東線大舉,與晉人決勝麽?”

張敬回答道:“正是。如今形勢,與諸葛亮一出祁山,亦可作比。裴該在關中,方得西河、太原,如張太傅所言,暫成強弩之末,勢不能大舉東援;正如魏之良將強兵,皆備東吳。是故曹叡要召張郃自荊州西上,摧破馬謖於街亭,然而,若孟達之謀得逞,荊州兵不能動,則魏之隴上危矣。

“而洛陽晉主,年輕識淺,群臣亦疑,且觀其素行,距曹叡遠矣!恰逢祖逖病重不起,則唯有李矩、魏該等輩,皆陛下昔日軍前敗將,何足為慮啊?倘能盡起幽、冀之兵,施以雷霆一擊,大軍急渡而取兗州,出成臯而向洛陽,則晉軍必亂,晉主必遁,河南以東,可以掩而有之。如成其勢,才能復言積聚,再與裴某逐鹿中原!”

張賓聞言大驚,忙道:“不可,我軍才經喪敗,士氣不振,況乎欲得一郡,三月之聚,欲取一州,三歲之聚,今錢糧豈足資供如此大舉啊?且尚須東備慕容、北備拓跋、西備裴該,南備蘇峻,若盡起幽、冀之兵,難免四處受敵,尚望一戰而伐人之國,破人之都,可乎?此乃懸危之計。”

“太傅,小大爭強,欲更其勢,唯有破釜沉舟,並出奇兵方可。”

“國家尚不至於必須豪賭,否則滅亡在即的地步吧……”

“則以太傅看來,小大之勢,能夠靠積聚來扭轉嗎?”

張賓拱手勸諫石勒道:“陛下,小大之勢,固然不能純靠積聚來扭轉,但可因此而趁敵之弊,等待機會。我看晉人亦非無隙可趁——裴該在關中有自立之勢,洛陽與之頗生齟齬;且裴該乃與祖逖盟,而祖逖久病不起,一旦辭世,荀氏等多欲奪其兵權,洛陽人心必亂,而裴該亦將趁機謀篡。江南王敦,素來桀驁,必不服裴,則晉之分裂可期。唯望在此之前,我趙保守巖阻,徐圖積聚,靜觀其變;待其自分,方可如張中書所言,施以雷霆一擊。”

石勒望向張敬:“卿對此如何說?”

張敬笑道:“太傅之言,一如諸葛亮《隆中對》,其言欲使劉備跨有荊、益,保其巖阻,內修政理,外結孫權,待其天下有變,乃可命一上將自荊州而向宛、洛,劉備率益州之兵出於秦川,說是天下可定。其言貌似有理,其實不過因人成事,庸人之謀罷了!

“陛下且思,倘若天下有變,即便三歲頑童亦知趁敵疲弱,又何待其言啊?則如兩軍相峙,我自不動,而待敵自退——敵若不退又如何?天下若無變又如何?是故孫子雲:‘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所指雖異,其理相同。且若雲天下有變,則臣此前所言,便是其變——裴該不遑東出,而祖逖病重,不能理事。眼前良機若不把握,又何言日後之變呢?”

再對張賓說:“太傅所言,全出臆測。難道公會斷人生死麽,知道祖逖何時身故?人固有一死,若其久壽,又如何?即在目前,若其病瘳,我恐無隙可趁,誰雲久病則必死?至於裴該謀篡……呵呵,昔日曹操十分天下有其七,而不敢篡,要待傳子,而自做周文。今裴某不過而立,難道公又能斷其何日生死,傳位於其子不成麽?

“設或祖逖不死,裴該不篡,則是天下無變,張公的謀劃,盡付流水。則晉愈強而我愈弱,到時候即便尚有雄心,恐怕亦不得不效劉禪之所為了!”

一直沒有開口的程遐出聲訓斥道:“中書令慎言,不當如此作比。”

張敬趕緊向石勒謝罪:“臣唯恐太傅之謀,有負陛下之望,一時焦慮失言,還望陛下深恩厚德,細過不究。”

張賓的意思,就是先謀守備,再待敵人有隙可趁。而張敬的意思,是我覺得目前敵人就有隙可趁,咱們正好全軍壓上,豪賭一把;若欲徐徐積聚,恐怕時不我待。於是石勒再詢問其他幾個人的意見,程遐、郭敖贊同張敬,而徐光自然站在張賓一邊了。

眾人唇槍舌劍,激辯不休,石勒沉吟良久,突然間一拍桌案,阻止了群臣之言。隨即擡起頭來,目視張賓,似笑非笑地問道:“太傅素知朕,則以太傅看來,朕會用何人之計啊?”

張孟孫不禁慨然而嘆道:“恐怕陛下心中,還是更偏向於張中書之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