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懸首轅門

王澤匆匆撤離堯祠,自然遺留下了不少物資、器械——為了輕裝上路,什麽帳篷之類什物,都只好拋棄了——其中,還包括了上百斤的火藥。

古來打仗,時常倚賴水火之力,所以軍中必備引火之物——不僅僅是為了生火做飯須用的火刀、火石——則晉人既有火藥,又豈有不帶之理啊?因此王澤臨行前,便將火藥與柴草都散布在堯祠內外,留下不良於行的重傷員,只待羯軍迫近,先須引火,然後再自殺——當然啦,許諾戰後於其家必有重賞,即便國家不管,王將軍也會自掏腰包,管你父母一輩子,養你兒女到成年。

既然是早有準備,自然火起得甚為猛烈,再加上堯祠中幾口水井又幾乎被晉人汲盡,張熊等乃被火頭所阻,輕易馳突不過。

報至石虎面前,石虎更為惱怒。好在已命大營中數千騎兵繞祠南下,率先接應,恰在此時趕到,於是石虎揮鞭斥退攔阻的部曲,便率這數千騎,前去配合張貉,追擊晉軍——只有極大殺傷這支逃逸的晉兵,甚至取下王澤首級,才能泄我心中之恨!

……

再說段明義率軍猛沖郭榮之陣,卻被羯騎左右馳射,所部混亂。郭榮見狀大喜,於是親自上陣,挺矛來殺段明義——聞報後面還有晉兵趕來,則只有盡快殲滅眼前之敵,才能再戰其後之敵;而至於眼前之敵,這滿身是箭跟個刺猬似的晉將甚是悍勇,若能將之斬殺,必可事半而功倍。

段明義正在大呼酣鬥,身旁士卒紛紛或中箭,或被矛而倒,逐漸地就把他徹底暴露了出來。郭榮趁機策馬馳前,一矛便向段明義心窩捅來。段明義揮矛抵擋,卻慢了一步——一則騎矛長大,不便步用,二則他渾身是箭,又奔跑上百步,激戰多時,體力早就接近衰竭了——敵矛正中其胸,並且順利地透甲而入。

段明義大叫一聲,棄了己矛,探出雙手來,將敵矛狠狠攥住。以郭榮之勇,竟然連拔兩拔,都拔不出來,只能矛尖上穿著敵將,順著坐騎奔馳之勢,逼得段明義步步後退。隨即郭榮棄了長矛,就腰下抽出刀來,平斬而過,割斷了段明義的咽喉。

段明義大睜雙眼,眼中卻無驚懼、絕望,反倒微露喜色,他就這樣雙手牢牢攥者郭榮的騎矛,朝前一俯,喉部碧血如同瀑布般垂下。但因為有騎矛駐地支撐,竟然死而不倒。

郭榮馳馬而過,眼角瞥見段明義的表情,不禁詫異——他都死了,還高興個啥呢?撥轉馬頭,便欲招呼部曲割取敵將首級,並且撿回自家的騎矛,誰想才一擡眼,忽見在己陣之後,遠方地平線上,煙塵大起……

這煙塵在起之前,先遠遠地點燃狼煙,以通報堯祠知道。是以才有小校指點,王澤愕然,幾乎為張貉所殺……王澤愕然的是,這又是哪兒來的援兵啊?難道說是平陽城裏發兵繞到南方,渡過汾水,再來接應堯祠的麽?你們有必要跑那麽遠嗎?

或許因為氣候問題,這狼煙並不明顯,所傳遞的信息也很貧乏,見者不多,比方說蒙頭沖鋒的段明義就沒見著。然而段明義在胸口中矛,即將咽氣之前,卻隱約見到遠方煙塵大起,似乎還是我晉家旗號,故此面上忽現笑容。只是他當真回光返照,視力見長呢,還是出現了幻覺,那就沒人知道了……

然而晉援確實抵達了,完全出乎王澤等人的意料之外。

原本王澤出征前,裴該就對他說過,因為糧秣不足,暫時能夠動用的增援,只有你這一萬步卒,希望你可以配合劉央等將,堅守平陽城,直待秋收。然而王澤既去,裴該卻總是心神不定,數日後返回長安城——因為傳報,虛除部並未東來,估計是去侵擾安定郡了——就召郭默、楊清商議,咱們還有沒有力量再派發一支增援去平陽啊?

恰在此時,裴嶷來報,說已經派人跟周訪商量妥了,他將急貸一萬五千斛糧草到關中來,以應急需,而至於涼州方面,雖然因為路遠而尚無消息傳來,估計張寔不會打咱們的回票。楊清也報,說末將連續籌劃大半個月,分段輸運糧草,又再節省下了數千近萬斛糧,可以支撐更多的增援。

於是裴該便遣北宮純率“涼州大馬”三千北上,增援平陽——主要是加強平陽城的機動力量,徒自籠城固守,終非長久之策。北宮純自渭汭渡過黃河,匆匆北上,恰好在莫懷忠離開絳邑後不久,進入了臨汾城,當即聽說王澤被圍堯祠,糧秣難入之事。

北宮純二話不說,便即渡過汾水,前往絳邑,然後歇馬一宿,率部出城,直奔堯祠而來。他生恐王澤即將糧盡,士氣渙散,守不住堯祠,於是只在途中點了一次狼煙聯絡,便即縱馬急馳。

原計劃靠近堯祠十裏處暫歇,再遣哨探查看前線形勢,以定行止,誰想到迎面就撞見了郭榮所部羯兵。“涼州大馬”馳騁慣了的,既然不及收勢,幹脆就一直朝前撞,郭榮指揮後軍才剛轉過身來,陣勢尚未完全,就被北宮純直透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