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斷水

路松多向劉央請令,想要協助設置圈套,殲滅趙軍郭太所部。劉央搖頭擺手道:“卿部固然精銳,奈何不便久奔遠襲,恐怕攔擋不住敵騎啊。”

路松多忙道:“將軍以我部不能久奔遠襲,為人皆重鎧,馬亦披甲之故。然而若卸甲去鎧,我人各三馬,豈有不能攔阻郭太之理啊?”重騎兵脫卸鎧甲,那就是輕騎兵啊,怎麽這麽簡單的道理,您就想不明白麽?

劉央瞠目道:“卿勿孟浪!卿部慣著重甲,正面踐踏敵陣,又豈能舍己之長,就人之短,卸甲與賊之輕騎馳騁較量啊?安有勝理?!”輕重騎兵,戰術應用迥然不同,平常訓練的方向也有差異,不是說換套裝備就可以瞬間轉職的。再說你部若不算扈從,也就不到四百騎而已,怎麽可能跟郭太數千騎兵相鬥呢?

路松多既敢請令,這些問題自然早就考慮過了,當即答道:“我部人各三馬,扈從三人,也皆能騎乘,卸甲而轉為輕騎,可得千余。且我部之用,不過引誘郭太來入圍,並斷其歸路,抄殺既敗罷了,不必與之正面爭勝。此戰是否能勝,正不在我部,而在將軍謀劃,以及步兵是否得用;唯牽絆其軍,阻敵遠飏,責任在我罷了。”

他這番話倒是頗有道理,旁邊兒姚弋仲已經被基本上說服了。但劉央仍然不允,說:“卿等皆百煉精卒,所騎亦關西良驥,一士之費,當他騎十,當步卒百,豈可浪擲?若有折損,我如何向大都督交代啊?”

這番話就連姚弋仲都聽不下去了,當即站起身來,拱手勸說道:“將軍,強兵之所以稱強,為能摧鋒陷陣,破敵致勝也,徒號精銳而實不用,用則恐有損耗,雖強何益啊?正如將軍所言,甲騎一士之費,可當他騎十,當步卒百,則但於陣上殺十騎、殺百卒,自然費而不惜、損而無憾。倘若不用,賊之十騎、百卒,難道會遙望甲騎而自縛其雙手不成嗎?”

劉央脾氣比較溫和,也好說話,所以姚弋仲在他面前,就沒有對待陳安那麽特意拿捏,客氣到近乎諂媚啦。

隨即姚弋仲又從戰略高度,為路松多求情:“將軍,今石虎將主力東渡,堯祠岌岌可危,旦夕望我之援,而我卻不能遽援,何故啊?陳川枯守西平城,實不足為患,我所慮者只有郭太。其部輕騎,往來如風,迅捷無形,我若大出師,恐為其所擾,導致軍行遲緩,則石虎一旦回師,我軍不及歸城,勢必危矣!

“若能殲滅郭太,或大殺傷所部輕騎,自然難以擾我,我於汾西,回旋余地便大,也便於應援堯祠了。前無良機,將軍慎重,不肯與陳將軍出城共擊之,還則罷了;今良機天授,縱之不祥啊,豈可錯失?一旦錯失,陳將軍往襲高梁,不過稍稍牽絆石虎罷了,堯祠之圍終不能解,待其喪敗,石虎再歸汾西,則平陽城守之勢,必較從前更加艱危!將軍三思啊。

“而今即便百練之甲騎,一朝喪盡,乃能順利擊滅郭太,繼而策應堯祠,使石虎頓兵堅城之下,攻不能勝,去不願舍,日疲日弱,終至秋後援軍大至,一舉而破羯,進而直下晉陽,全得並州,旬月之間,天下半定,又有何惜啊?大都督豈會怪罪將軍?

“將軍,為將者馬革裹屍,為卒者偃屍填壕,實乃天命、本分,若能破敵,死有何憾?若不能破敵,徒自甲堅兵強,扶堞下望,不死反倒是恥辱啊!”

路松多聽了,連連點頭,說:“姚將軍所言是也!各部與賊酣戰,堯祠為賊所圍,唯我部鎧甲最堅、矛戟最利,所食最精,日費最巨,卻不能前出摧敵建功,反蜷屈於城壁之內,將士盡皆以之為恥——還望將軍允準末將所請,否則怕愈不戰,而甲騎之氣將愈不振哪!”

劉央原本在裴該部將之中,排名最高——祖逖東征之後,陶侃北渡之前——其後卻逐漸被甄隨,甚至於郭默壓過,主要原因就是他用兵持重,雖無大敗,卻亦少大勝(此前擊敗石生,算是破例大振了一回威風),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是也。但他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就是謹慎有余,剛勇不足,對於得失之間,考慮得有點兒太過分了。

其實這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裴該的影響。裴該在徐州與祖逖分道後,親自招募和訓練將士,兵器唯恐不良,供給唯恐不足,訓練唯恐不嚴,士氣唯恐不振,花費心血之大,不在當世諸名將之下,而投入金錢、物資之多,即便祖逖之流都難以望其項背。那麽既然如此用心,自然格外寶愛啊,哪怕死幾個小兵,裴該都會無比肉痛,甚至於親往致祭。

他的這種態度、行為,極大地籠絡了將卒之心,提振了軍隊士氣,但在具體作戰上,也由此形成了過於持重的特點,更準確點兒來說是弱點。自古以來,即便再精銳的軍隊,只要上陣作戰,又哪有不死人的?固然,如何極大殺傷敵軍,同時減少己軍傷亡,是為將者值得反復斟酌、考量的問題,但你若想毫無損傷便可得勝,那就純屬天方夜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