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新空氣(第2/3頁)

蘇峻不知道“謝幼輿”是什麽人,只得敷衍地點點頭,衛循卻不禁微微一驚,忙問:“得非‘投梭折齒’之謝鯤麽?”

蘇峻插嘴問道:“何謂‘投梭折齒’啊?”

王貢解釋說:“幼輿少年時,見鄰家高氏之女美貌,乃隔墻挑之,女方織錦,即投其梭,打折幼輿兩齒。鄉人為之語曰:‘任達不已,幼輿折齒。’幼輿卻不以為意,傲然道:‘猶不廢我嘯歌。’”

蘇峻不禁莞爾:“聽著似是個有趣之人哪。”

衛循卻皺眉道:“謝鯤曾入王夷甫(王衍)門下,與王處仲、庾子嵩(庾敳)、阮宣子(阮修)號為‘四友’。王君當知,大司馬深惡王夷甫,昔在寧平城,因王夷甫無謀而致軍敗,大司馬幾乎殞難……則用謝鯤,不怕大司馬怪責麽?且彼輩唯好清談,如何可用啊?!”

王貢擺手道:“無妨。謝幼輿高苑令之任,本出洛陽,非我自命,則大司馬何由怪罪?至於用其理政……此一時,彼一時也。”

就此向蘇、衛二人詳細地介紹起這位謝鯤謝幼輿來。

謝鯤是陳留陽夏人,出身儒學世家,但陳留謝氏的家門並不高,其祖父謝纘仕魏為典農中郎將,不過秩比太守而已,其父謝衡官至國子祭酒,相當於國立大學校長。後世所謂的“王謝高門”,要等到謝鯤之侄謝安時代,家名始得顯拔,這年月則還排不上號。

所以謝鯤才任達放誕,或挑逗鄰女,或嘯歌撫琴,裝足了名士派頭,甚至於南渡之後,還逐漸由儒入玄,主要是應和時代潮流,盡力想擠進世家圈子裏去——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被同樣滿嘴不著調的王衍看上,收歸門下。乃至於後來卞壸說他:“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於此!”

當然啦,西晉之亡,不能算是謝鯤的罪過——他還沒那資格——卞壸是指南渡後以王澄、謝鯤為代表的那種腐朽風氣,實覆中朝。

只是歷史進程已經改變了,偏偏謝鯤、謝裒兄弟又不肯繼續依附著王敦吃閑飯,一聽說舊都光復,就巴巴地跑回了陳留老家。就籍貫和素行論,他是天然的荀黨,只可惜荀組雖然也不能盡脫清談習氣,終究比王衍要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再加上痛恨王衍——當世除了瑯琊王氏族人外,有誰不痛恨王夷甫的麽——左右瞧謝鯤不大順眼。

而且謝氏終究家門低啊,不能跟滎陽鄭、陳留阮之流相提並論,於是最終只給了謝幼輿一個小小的高苑縣令做。

王貢初至樂安,聽說首縣是謝鯤,當時的反應跟衛循沒啥兩樣——清談之輩,如何可用?然而墨授長吏向來都由朝廷直接任命,加上如今青、徐二州已定,他王子賜也不可能隨便換人,無奈之下,只得召見謝鯤,想要好好敲打一番——你起碼別扯我後腿吧。

誰想見面卻不似聞名,謝鯤竟然穿戴整齊來拜——傳說中他可是習慣於披發赤背的——而且王貢詢以政事,竟然條分縷析,件件分明。王子賜真是不勝之喜,這才將郡事也一以委之於他。

王貢對蘇峻、衛循等人分析說:“從來上行而下效,清談之風,始於中朝。如今執政者非王夷甫也,即荀太尉亦有事功之志,況且大司馬最忌清談,無能且無功者,不能於關中立足。則謝幼輿欲興其家,必從時流,時流誇誕,彼亦放縱;時流嚴謹,彼乃任事……”

說白了,你不跟著長官的指揮棒走,是永遠別想朝上爬升的,唯有長官好清談,謝鯤才會由儒入玄。如今朝廷執政是裴該、祖逖、荀組,前兩個不用說了,即便荀泰章也不是純好清談,唯知垂拱之輩啊,謝鯤要還是從前那德性,別說升官了,就連這縣令能當多久都不好說。其實出身儒學世家,他本質上還是聰明的,只要肯實心任事,則結果不會太差。

魏晉以來的清談之風,從某種程度而言,直接導致了“五胡亂華”——即便沒有司馬家諸藩亂戰,就王衍等人的德性來看,國家亦遲早衰敗、動蕩。究其根由,一是曹氏和司馬氏得國不正,對士人采取高壓政策,就此逐漸打折了漢儒的脊梁骨,不敢再妄議朝政,只能或者裝瘋——任誕放縱,或者裝傻——信口雌黃。

再則是“九品中正制”出台以後,很快便悖離了選拔人才的初衷,成為世族把持高官的重要工具,就此沽名釣譽之輩得以陸續邁入中樞,掌控朝局。好比說瑯琊王氏崛起之祖,那個“臥冰求鯉”的王祥——

這事兒用腳後跟想都知道不靠譜,王祥之祖王仁官至青州刺史,則到他這代再怎麽落魄,也不可能需要大公子親自下水去捕魚——《搜神記》和《晉書》皆雲“祥解衣,將剖冰求之”,至於臥冰,純出後世附會——難道就連一個奴仆都不趁麽?而即便此事是真,毫無必要地表孝心,亦絕非真孝心,估計是怕後娘會弄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