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新空氣

青州西北部有樂安國,因其國除,今改樂安郡,境內純為平原地形,但卻被漯、濟、時、淄、澠等河及其支流切割得支離破碎。其中郡治高苑東北方八十裏外,濟水之南、時水北岸,存在著一座古城遺跡,名為“蒲姑”。

最近幾天,陸續有隊伍開入蒲姑城,即依其舊壘,建造營房,而郡內也常有小吏押送著糧秣、菜蔬過來,以供軍需。當軍營基本搭建完畢之後,甚至於郡守也親自從高苑馳車而來,拜訪駐守蒲姑的軍將。

這位郡守並非他人,乃是才從北海轉任過來的王貢王子賜。

得到稟報後,營門打開,二人並肩而出,迎接王貢。雖然未著鎧甲,但很明顯兩個都是武將打扮,身穿時下流行的戎服——其實就是胡服——足蹬馬靴,頭戴皮弁。王貢下車,拱手致意:“蘇將軍、衛都督。”

所謂蘇將軍,自然是新晉四品遊擊將軍、都督青州軍事的蘇峻蘇子高了;而衛都督,則是指淮海都督衛循衛因之。加上王貢,可以說長安行台於東方僅存的將吏,都已齊聚於此。

其實蘇峻、衛循向來對王貢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有誰會喜歡那個“毒士”才有鬼了——即便蘇、衛二人之間,雖有合作,交情也未見得有多深厚。如今齊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純屬抱團取暖……

裴該此前對洛中的祖黨,尤其是荀黨,做了很大程度讓步,承諾將逐漸把青、徐之政交還給朝廷——主要是距離太遠,鞭長莫及,他自己也覺得不大好管理——於是一等時機成熟,太尉、錄尚書事荀組即召徐州刺史卞壸入朝,擔任尚書,並將青州刺史郗鑒平調去了豫州。新任徐州刺史乃是阮孚阮遙集,新任青州刺史則是蔡謨蔡道明——同為陳留大姓。

具體青州內部,總共七郡,其中東萊郡守王棟、長廣郡守王兗雖為裴該所命,卻都是瑯琊王氏的庶流,本非西黨,荀組一伸出手,二人當即一把抓住,就此得以留任。此外,北海命之以袁勖,濟南命之以陳眕,齊國命之以阮放,城陽命之以鄭略,皆出陳留、陳國、滎陽等中州高門,抑且素有令名。

論門第,表出身,只有王貢以寒微入仕,倘在太平時節,估計連那幾家的大門都不敢靠近。只是裴該將王貢安插在東方,實有大用,故此跟荀組討價還價,最終王子賜仍留青州為守,只是由北海平調到了樂安。

之所以調他到樂安,是因為此郡鄰接黃河,一水之隔即為樂陵,為了援護厭次城內的邵續,乃命蘇峻將大營由東萊前進至樂安境內。也是基於同樣的理由,衛循謀劃在濟水入海口附近營建新的港口——從龍口過來實在太遠。那麽既然屬於大司馬系統的水陸兩軍齊集,則以王貢守牧樂安,為軍隊供輸糧秣物資,無論裴該還是荀組都會比較放心一些。

荀泰章也知道,他所任命的青州諸守,多為文學之士,相信安撫百姓、恢復生產是沒有太大問題的,但若供輸物資,為軍隊後盾,從前都沒啥經驗可言……而且一旦戰事不利,被趙軍克陷厭次,繼而殺過黃河來,郡守也可能要參加戰鬥啊!那些汝南袁、陳留阮、滎陽鄭,會打仗嗎?

蘇峻移營蒲姑城既畢,而衛循也大致確定了開港的地點,於是王貢便離開郡治高苑,親自前來與二人商討軍事問題。見禮之後,蘇、衛二人即請王貢入營,王子賜左右瞧瞧,笑問道:“二君可知,此蒲姑城是何來歷啊?”

蘇峻不過是掖縣土豪出身,衛循則是會稽寒門,兩人讀書都很有限,又是初來樂安,哪裏知道當地典故呢?聽問全都搖頭。王貢便說了:“此城又名薄姑。《左傳·昭公二十年》,晏嬰奉齊景公來此,說:‘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荝因之,有逄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太公因之。’《昭公九年》亦雲:‘及武王克商,薄姑、商奄,吾東土也。’

“可見此城原為殷代諸侯所居,後入於周,封之於齊。想不到千余年後,其故壘仍有殘存……”

說著話,笑吟吟地注目蘇峻。蘇子高尚且懵懂,使王貢有卞玉不為人識之嘆,好在衛循及時反應過來了,便笑著說:“則王君請蘇將軍駐軍於此,是祝他將來如齊太公一般,有平夷之功,裂土之封吧。”蘇峻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拱手:“多謝王太守,誠如君言,沒齒不望。”

王貢是很擅長察言觀色的,一見蘇峻,就感覺對方笑容很僵硬,二人之間頗顯疏離,於是說說故典,果然使得蘇子高的態度逐漸熱絡起來。他這才跟隨二人入營,隨即蘇峻便命擺設酒晏,款待賓朋。

席間感謝王貢糧秣、物資的資供,衛循就問:“王君新至樂安,須理郡事,卻又關照我等,千萬保重,不可太過勞乏了。”王貢笑笑,說“還好”——其實他主要精力都撲在情報工作上,於郡內政事,還真沒什麽時間管——“高苑縣令謝幼輿,頗有理政之才,我乃將郡事一以付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