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胡,馬(第2/3頁)

就此當夜密訪裴嶷,被讓進了書齋。裴粹將那則讖謠一說,裴文冀玲瓏心竅,自然片刻間便即明了其意。裴粹就說了:“此讖分明欲離間我晉君臣,大壞文約聲名,恐是羯賊於戰陣上不能取勝,故而施行詭道。然而……文約所處極高,側目者多,木秀於林,必受人忌,倘若……此讖實出洛中諸公授意,恐怕兇險了……”

裴嶷卻貌似並不象裴粹初聞此讖時那般吃驚,略一沉吟,便從案上抽出一卷紙來,遞給裴粹,緩緩說道:“此乃文約歷年所作詩歌,我命胡飛等逐一筆錄,以便將來付印刊行——阿兄請看。”

裴粹滿頭的霧水,不明白對方究竟是何用意,但也只得雙手接過來,稍稍展讀。裴嶷隨即就壓低聲音問他:“阿兄所見,文約詩作中以何言為最常用啊?”

裴粹的學問說不上有多高深,終究是積年官吏,對於文字是相當敏感的,一目十行之下,便即明晰裴嶷所指——關鍵裴該“寫”的詩並不多,也就十來首而已,還不包括才穿越之時脫口而出的“國破山河在”——

詩中有“胡馬窺亭障”句,有“弓勁胡馬驕”句,有“不教胡馬度陰山”句,有“胡馬當秋肥”句……

裴粹乃道:“文約詩中,常用‘胡馬’二字,抒其逐胡滅寇,掃盡煙塵之偉志也——壯哉!”

裴嶷點頭道:“不錯,其常用之言,正是‘胡馬’二字。”隨即用右手中指關節輕叩書案,又再配合著節奏,一字一頓地重復道——“胡,馬。”

裴粹驟聞此言,雙手不禁一個哆嗦,差點兒把那卷紙給扔了。他瞪大雙眼,低頭瞧瞧文卷,又再擡頭注視裴嶷,愕然良久,這才神情緊張地問道:“此……純屬文冀之妄測吧?難免有深文周納之嫌……”

裴嶷反問道:“是否弟之妄測,阿兄自知。且文約即無此心……難道,此心便不能有麽?”

他見裴粹的神情仍然倉惶、狼狽,不能遽作反應,便又補充道:“阿兄與文約相處時日尚淺,不似愚弟,從之於徐方,復北伐、西征,直至長安,內定雍、秦而外逐胡寇。親眷間私談之際,文約於天家,每出不敬之語——稱宣皇帝之智,而以為不若諸葛;雲文皇帝之才,而不諱曹髦之事;道武皇帝之功,而恨其封建諸侯。且即文約不言,天下喪亂,亂在惠皇帝無能,而諸藩鬩墻,即昔漢、魏之德衰,不若司馬家之甚也。有識之士,無不明此,難道阿兄獨獨不悟麽?”

裴粹搖頭道:“文約即有不恭之語,我亦未嘗聽聞。唯觀其志向,在於恢復社稷;察其為人,謙恭溫厚,無專斷之意,則即便有怨懟於天家,亦未必別生異心也。且今天子唯垂拱而已,荀氏雖欲攬政,尚且不見跋扈,執臣道而無身危之虞,謀非份反恐身名俱裂,又何必要行此下策啊?”

裴嶷勸說道:“阿兄,若無其勢而妄行其事,斯為下策;既成其勢而順行其事,千秋萬歲,何來下策之說啊?天子垂拱,其權必移;荀氏攬政,必有黨附之而以文約,及我等為寇仇者,豈雲久執臣道而身可以不危哪?

“至於文約是否有此心,我等為其尊長,何不稍稍引導之……”

反復慫恿之下,他終於說服了裴粹,於是二人密商良久,隨即各自通過隱秘的渠道,把那則讖謠的前兩句——“一日墮,易車駕;一日升,秦當雄”——暗中於長安內外傳布……

……

再說石勒返歸襄國之後,果然召見程遐,命其盡快設謀,遣人於洛陽散布謠言,說裴該有背晉自立之心。程子遠領命而去,但是過不多久,他就收到了眼線的密報,說最近幾個月,洛陽城內外出現了這麽一則讖謠……

程遐不禁大怒,在反復思忖了整整一晚後,翌日便來密報石勒。他把讖謠的含義向石勒詳細解說了一番,石勒撚須而笑:“此言甚佳,不想短短數日間,卿便有此良謀。”

程子遠拱手道:“臣不敢居功,明報陛下,此讖非臣所制也!”

石勒聞言,不禁微微一愣,就問了:“若非子遠所制,那是誰人所為啊?難道還有什麽人欲離間晉之君臣,謀害裴文約麽?除非是……曹嶷?”

程遐搖頭道:“曹嶷粗魯無文之輩,麾下也無才傑之士,如何能設此謀,又如何能作此讖呢?臣計算時日,此讖在陛下於河內與裴文約對峙之時,便已傳布洛陽,乃疑為張孟孫所制也。”

石勒不禁疑惑,說:“此計確乎是太傅所獻,但若已造此讖,為何不肯明告於朕哪?”

程遐突然間後退半步,俯身叩頭。石勒趕緊伸手攙扶,說話講得好好的,你這是做啥咧?程子遠便道:“臣與太傅素不相得,陛下深知也,故而雖有所揣測,恐怕陛下疑心臣欲進讒,誹謗太傅,故而不敢明言;然若不言,又非為臣之道,故而唯有叩首謝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