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胡,馬

荀組擔心裴該、梁芬會把偽造讖謠之事算在自家頭上,荀闿當即開言勸慰,叔父您未免多慮了——

“彼等西人,與我爭權非止一日,前有祖氏為鼎足之勢,尚不至於沖突。今祖公病重,士少出外,士言獨木難支,漸有依附於我之意,大司馬乃入洛,更祖軍為七軍,以阻叔父遽掌兵權。則若彼等疑忌叔父行此下作之策,必將報復,豈能再使梁司徒辭位啊?

“司徒辭位,叔父合當錄尚書事,祖公方病,朝政全在掌握,此豈西人所欲見者?故此侄兒以為,是大司馬前收兵權,後特以此來籠絡叔父,進退之間,既示以威,又告以當相忍為國。倘若疑慮讖謠之事,他又豈能為此啊?”

荀組搖搖頭,說:“卿等尚且稚嫩,豈不聞老子雲‘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麽?”

隨即就警告侄子們說:“此必裴、梁以退為進,欲觀我等行止也,我若不知饜足,則雙方罅隙必深,將來恐我潁川荀氏,或難免於大禍!”

二荀還是有些不大以為然,但也不敢反駁乃叔所言,只得喏喏稱是。荀邃隨即就問了:“既如此,前日與叔父謀劃之事,難道便不可行了麽?”

荀組說當然要“行”啊,為啥不“行”呢?

“前日謀劃之事,本與裴某有約,非我等跋扈自專也。然梁芬既退,我亦當辭,唯恐卿等不能把握分寸,得隴而望蜀,最終大惡裴某,乃不得不鞭策老骨,再送卿等一程。卿等當知,自古無累世顯貴之家,宦途起落,本是常事,唯仕而不驕,黜而不餒,斯可長保家門安泰。

“如今我為天子舅父,任三公,復錄尚書事,道玄(荀邃)仆射,而道明(荀闿)禦史,一門三職,位列沖要,亦已極矣。從來月盈則虧,倘若不知進退,悖逆天時,必受其禍,卿等不可不慮啊……

“且天子聖壽已近,將屆二十,理當選名宦宿儒充側近以引導之,然後徐徐歸政,不可使人以為我荀氏有擅權之心也。”

叔侄三人商議既定,於是數日後,尚書左仆射華恒便轉為侍中,而以荀邃進位左仆射,祖納進位右仆射——在荀組的強力支持下,司馬鄴不過橡皮圖章而已,當即準奏。就此空出一名尚書位置來,則自徐州征召卞壸入京充任——這是早就跟裴該商量好的事兒。

很快,又有朝命下達,正式任命祖約為兗州刺史,轉青州刺史郗鑒為豫州刺史——青、徐二州,則全都改命荀氏一黨守牧。

此外,荀氏黨羽叠有升晉,如荀闿就同時進位為禦史中丞,實掌禦史台。

隨著梁芬的致仕,荀組之錄尚書事,荀黨雞犬升天,倘若別無大功,這自然是難以服眾的。好在荀泰章、荀道玄等早有謀劃——就在這一年的二月份,廣固曹嶷來降。

曹嶷其實早就有歸晉之心了,但他此前總還抱持著一定的幻想,以為靠著手上半個青州,數萬兵馬,乃至廣固堅城,可以跟洛陽討價還價,仍舊實際上割據一方。祖逖、祖約兄弟當時就提出來,曹嶷罪不可逭,除非他交出兵權,親自到洛陽來請罪,否則絕無受降之理!曹嶷自然不肯答應啦,這才被迫投靠了石趙。

然而如今馮龍在西,蘇峻在東,兩路夾擊,再度殺得曹兵丟盔卸甲,領地日蹙;再加上因為有邵續橫亙其間,故此石趙難以全力救援——而且看狀況,也基本上沒有伸手挽救的強烈意願——曹嶷困守廣固,已至日暮途窮之勢了。

荀氏趁機遣使往說,以保全其身家性命作為前提條件,最終說得曹嶷離開廣固,孤身前來洛陽陛見。隨即赦其前罪,改任為襄城太守,準其帶一族、親信五百人赴任。其余曹兵半充禁軍,以實五校,半數解散;廣固城暫且不墮,用來積屯糧草,以策應河北的邵續。

雖然誰都知道曹嶷難有復振之力,遲早都要完蛋,但能夠使其主動來歸,省去了朝廷許多氣力,這自然是大功一件了。荀氏即挾此大功,黨羽多加升授,而朝野間責難之言反倒漸息。

祖逖在病中聽聞此事,不禁慨嘆道:“惜乎,不能將曹嶷正國法……然為國家計,暫時亦不得不如此了……”

蘇峻得知此事,卻是勃然大怒,深恨荀氏——因為他原本想靠著打曹嶷刷功勞的,如此一來,就只能去跟石趙硬磕了;改易為難,都在荀氏一語之間——有沒有想過事先聽取他蘇子高的意見啊?!

……

洛陽城內外紛傳的那則“一日墮,易車駕”的讖言,其實在梁芬提醒裴該之前,關中的裴詵就提前得到了秘密傳報——他就是管情報工作的呀。裴子羽愕然之下,先去拜見其父、雍州刺史裴粹,密報此事。裴粹說這事兒可不小——“必乃羯賊欲離間我晉君臣也!”吩咐裴詵慎勿外傳,他去跟裴嶷商議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