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過河拆橋(第2/3頁)

這就是世家政治的由來。說白了,若不靠儒學興家,並以此求仕,純粹的地方豪門是沒有前途的。正如汾陰薛氏,族無儒者,朝無顯宦,純靠武力起家,就更類似於前漢的那些地方豪強,由此遭到現政權的打壓,其他什麽裴氏、呂氏、柳氏等等,必無兔死狐悲之嘆,是絕不肯為其喊冤啊。

故而裴該一暗示,說薛氏過盛,行台內部常有壓制之言,而且如今薛濤未死,已落我手,你要是不聽話,我可以問問他是否肯聽話……薛寧身在裴營,任人魚肉,當場就慫了,急忙痛哭流涕地向裴該表忠心,懇請指點薛氏一條活路。

裴該就此說了,你既入我麾下,大可建功立業,青雲直上,還有必要私掌那麽強大的武力麽?即命拆除包括薛強壁在內的所有塢堡,並將薛氏強兵三百余人納入大司馬三軍體系,遷其妻孥入於關中,入籍並給授田土。如此一來,等於基本上把薛家的武力給收編了。作為酬答,則授薛寧上尉銜,給號虎牙將軍。

留居汾陰本籍的薛家就此勢衰,再難作為裴氏的奧援,因而如今裴通說要沒收裴氏十數年間所得田地、奴婢等,威逼之下,裴碩才無計可施,只得一個猛子紮在地上,連連叩拜:“此事萬萬不可,還望縣尊手下留情啊!”

裴通就看著對方磕頭,一連磕滿三個,這才裝模作樣伸手拉扯:“叔祖何以如此啊,豈不要折殺孫兒麽?”隨即便道:“新占田土,必沒於官,否則我無法治理一縣;至於奴婢、佃客……倒還有可商議處。孫兒有一計,未知叔祖肯聽從否?”

裴碩心說來了,就等你這句話呢。

他也知道裴該、裴通圖謀本族權柄,蓄勢已久,肯定不會分家、沒收財產這麽簡單粗暴。對方必定要先以暴烈之政來恐嚇、壓逼自己,最後才會圖窮匕見……

“願聞縣尊之教。”

裴通面色略霽,又再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緩緩說道:“我之所願,自裴氏析出田土、民人,使縣政可為;公之所願,使裴氏仍據良田、美宅,族人皆得溫飽,家業由是而復興。可以這樣說麽?”

裴碩微微頷首:“大致如此。”

裴通說好——“新收田土,必須歸之於縣,但可易以別處。所養奴婢、佃客,可少數歸之於縣為編民,其余仍為裴氏族人所有,隨之徙往別土……”

裴碩聞言,不禁微微一愕:“縣尊所言別土,是指……”

“大司馬行台長安,總統雍、秦、涼、梁四州,及河東、平陽二郡事。河東、平陽,戶口稍繁,關中之地則徒余千裏沃土,百姓存者寥寥。大司馬常以之為憾,不便耕織積聚,以大募兵,東定羯患。則不妨將族人之半,遷於關中,授以田土,常拱衛大司馬之側,可使裴氏東西兩旺。

“叔祖,從來國家愈大,邊遠難制,必須分封子弟;宗族亦然,唯有枝繁葉茂,其根方始能深。試問,若裴氏唯居聞喜一地,則胡寇之來,大司馬與我等必將罹難,安有復興之望啊?或昔日胡寇悍然發兵,滅我族而伐我柏,裴氏又何在啊?”

裴碩沉吟良久,默然不語。

他基本上明白了,裴該是想在關中自己根基最牢固的區域,別立一家裴氏,則聞喜雖然是祖宗廬墓所在,最終繁盛的卻會是關中之裴。這倒也並非不能考慮的建議……而且估計對方不是建議,是命令。

裴碩擔心的是裴氏敗落,但理論上只要裴該權柄不墮,就算聞喜本家全都死絕了,裴氏亦遲早復興。那麽你裴該覺得聞喜本家不可靠,既難以把控,又派不上什麽用場,光留個祠堂、祖墳就足夠了,還不如別立裴氏,由此直接篡奪……不對,是復取宗族之權柄,也在情理之中啊。

只是其實,我是打算拱手交權的……奈何你們不信……

——當然啦,裴該並非不信,他的主要目的是弱化裴氏宗族,起碼將之析分,分而使弱,對此,無論裴碩還是裴通,全都猜不到點兒上。

於是裴碩反復思忖之後,就理論上認可了裴通的說法,但仍然哀求道:“故土難離,關中雖有沃土千裏,奈何並非祖宗產業……實不知當命何人遷往關中,且欲遷其半,未免太過……”

二人商談良久,討價還價,最終決定分三成裴氏族人——大概連男帶女加老弱是一千多人——及相應奴婢、佃客,遷往關中去安置。至於具體落實到哪些人頭上,裴通說了:“叔祖久執族政,自然由叔祖判定,我是不便越俎代庖的。”

裴碩又有點兒瞧不明白了。他心說遷徙是件苦事——雖說貼近大司馬,將來有望興盛,終究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有幾人目光能夠如此長遠啊——我還以為你們會把我和親近我的門戶西遷呢,結果你們把權力又交回到我手上……那我當然把不對付的那些人給轟走啦,比方說這幾天跑去找你告刁狀的,我雖然不加攔阻,但別以為我不知道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