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本族何功?(第2/3頁)

裴通卻假意不明其意,並不表態,只是請裴碩等人領引,先去觀覽了裴柏,然後祭掃祖墳,又入祠廟拜過了祖宗牌位。當天晚上,裴行之雖然留宿莊內,卻婉拒了裴碩的設宴款待,而以途中勞累為辭,早早地就返回寢室去了。但他並未熄燈睡下,而是端坐室中,似有所待……

果然不出其所料,黑更半夜的,陸續有族人來訪。

裴碩既執族政,自然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依附之而得實惠,有人疏離之而遭抑壓,這也是情理中事,憑誰任事,都不可能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即便端平了,該不滿的還會不滿。此前難以搖撼裴碩之權,誰都不敢主動跳出來發難,於今裴通奉裴該之命來此,這是有變天的跡象啊,自然那些反對派會絡繹不絕地跑來向裴通告老族長的刁狀了。

裴通此來,既得了裴該的授意,也受過裴嶷的指點,於是逐一接待那些摸上門來的族人,逐漸剖析情勢,把裴氏內部的派系、紛爭,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如此留宿三日,裴碩一顆心就一直高吊著三天,但他也不敢制止那些小人,怕會把紛爭擺在明面上,則對依附自己的親眷更為不利。

裴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我可以犧牲啊,我本疏族,且無子嗣,有什麽可爭的?但希望裴通此來,不要妄害族人性命,對於過去依附我而得到利益的那些人,也可以稍稍手下留情。

三天之後,裴通主動要求查看族譜和族內田契——這是以縣令身份下達的命令——裴碩不敢隱瞞,備悉呈報。裴通觀覽之後,也不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裴氏一門男丁竟有千余,若加依附、奴婢、佃客,人口上萬,有田地近萬頃……也就是說,聞喜縣內八成的人口、田土,都在裴氏!

由此就問裴碩:“朝廷於占田自有制度,我家逾制十數倍,奈何?”

裴碩解釋道:“其實族內多數家,皆已分爨……”分爨就是分家,那既然不算是一家人,占田數目就不能再按一家算吧,不可能僅僅因為同宗就歸為一戶了——“前因胡寇淩逼,無奈而始復聚。”

裴通便道:“既如此,今胡已亡,理當再分。”裴碩聞言,不禁面露難色。

裴通也知道裴碩不過是砌詞狡辯而已,以當時的風俗,舉族聚居,分爨單過的不會太多。況且此前分合之間,田地、房屋多入本族之手,再想拆開來,難度相當之大。前幾夜跑來控訴的同族,多數就宣稱某屋、某田,本來是我的,後為本家所奪,說是統一安排,結果改分給我了貧居、瘠田——老賊裴碩太也不公!

至於其言真偽如何,裴通倉促間自然難以分辨——而且他也並不想真去搞什麽調研,把內情捋清楚。

於是趁機就把這些刁狀略向裴碩透露一二,並且提出分家之議。對於前者,裴碩自然忙不叠地喊冤叫屈,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也自恃掌握族權以來,盡量秉持公心,沒想刻意打壓什麽人;對於後者,則極言難為——

“縣尊容稟,同族聚爨,已歷數世,相互扶持,漸成習俗,願意分居者寥寥無幾。且欲分爨,即當分以房屋、田土,多寡難定,易起紛爭,實非易事啊……”

裴通心中暗笑:你剛才不是說過去很多家都是分居的麽?跟你這會兒的話前後矛盾啊。

裴行之乃是其父裴粹在洛陽任職時所生,其後跟隨著父兄輾轉各地,直至入長安為郎,他跟裴該一樣,除了偶爾幾回族祭之外,基本上就沒怎麽回過聞喜老家,對於族內情況並不了解。但當時豪門世家遍地都是,內部大致是何種情況,他心裏多少也是有點兒數的。

先不提亂世,同族聚居,主要目的是尋求依靠——就理論上而言,當縣鄉內尚有外姓的時候,則族權對於族人的壓迫,總比對於外姓的淩逼要來得輕微一些。則疏族庶流依靠宗族,可以狐假虎威,近支嫡派依靠宗族,可以收獲更多利益,故此總體而言,是很少有人願意分爨的——依附、奴婢、佃客不在此列,那純粹是因勢所逼,不得已而附列門墻之下。

當然啦,家族擴大到一定規模,也會有人起意分出去單過。一種情況是因仕宦而被迫遷徙,逐漸疏遠本族——東裴(裴武、裴嶷)和西裴(裴苞、裴粹)兩支,就都屬於這一類;其次是感覺自家有更好的發展前景,擔心遭到宗族、嫡流所抑壓,故而主動遷出;第三種情況則是族內田土不足耕種,被迫要到別處,甚至於別鄉、別縣尋找活路。

就目前而言,聞喜本家似乎並不存在這些狀況。首先是志廣、才強者,多數於亂世之初即已遷出了,甚至於客死異鄉,至於留居本籍者,多半都是些純粹的土地主甚至老農民,沒啥膽量和本事可以獨闖天下;其次,歷經兵燹,聞喜縣內百姓多死,戶口多失,裴氏更趁機大量兼並土地,暫時還不存在無地可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