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進退之間(第2/3頁)

為了朝廷考慮,剛賞的功要賞,該酬的勞要酬,但我也明白你們的顧慮,一怕更改舊制,引發朝野異言,二怕裴該名位、聲望繼增,權臣之勢就此牢固不拔——說不定下一步就要篡位咧!所以你們不敢給他封王、拜相,加九錫。但沒關系啊,我們要的只是朝廷的態度而已,並非實授,只要裴該竭力推辭,難道朝廷還能硬把王冠啥的按在他腦袋上不成麽?

這個主意,本是裴該和裴嶷、裴詵等人書信往來,商討所得的結果,其最主要的倡議人,則是裴嶷裴文冀。按照裴該的本意,並不求朝廷封賞——反正我已經是人臣之極了,只要權柄在手,名位不墮,足矣。封王、拜相又有啥意義了?加九錫更是除了使朝野側目,部屬野心更熾外,沒有丁點兒的好處。

“慕虛名而處實禍”之事,我不為也。

“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這句話本來是曹操說的,有人建議他慕“忠臣”之虛名,解兵還鄉,曹操說那樣必處實禍,對國家對自身都沒好處。就好比攀崖都快見頂了,必須賈勇而前,這會兒若求抽身退步,多半會摔個屍骨無存。

但即便只差最後一步,倘若力不能及,那也只可暫歇,不能冒險,否則同樣是身敗名裂的下場,好比說兩千年間,上下輝映,那倆姓袁的貨……

但是裴嶷提出來,你想不想更進一步是一回事兒,讓不讓朝廷表態又是另外一回事兒。關鍵不在於裴詵今天明面上說的,朝廷的威信是否會受到影響,立功不賞,會不會導致將吏們的懈怠,而在於你的功勞必須因朝廷之賞而宣示天下,不可就此無聲無息,繼而為世人所遺忘啊!

裴該在仔細考慮過後,也認可了裴嶷的建議,於是就命裴詵去跟朝廷的代表,如此這般地談判。

裴詵翻開底牌之後,眾人一瞧,原來是耍詐啊,梁允和荀邃當即定下心來。只有祖納,微微冷笑,說:“原來君之意,是用朝廷的威望,換大司馬的聲名啊。”

朝廷有功不賞,或者賞不配功,固然會有損威信,但主動破壞祖制,欲封異姓為王、為相,並加九錫,也會從另一個方面降低威望啊。只有裴該,得厚賜而不驕,上表推卻,反倒會厚厚地塗上一層忠臣油彩,從而聲望更隆。

裴詵一撇嘴:“若非如此,祖君尚有何良策麽?”

朝中重臣為了如何封賞大司馬之事,爭執不下,拿不出合適的方案來,這自然瞞不了人,裴詵早有耳目遍布都中,打聽得一清二楚。實話說倘若祖納他們能有什麽更穩妥的方案,裴詵也就不敢來兜售裴嶷之策了。

祖納聞言,不禁有些氣餒,但他瞟一眼身旁兩人,卻總覺得此事不妥,應當再多爭取一下——談判嘛,有來有往,總不可能對方開出條件來,咱們就全盤照收啊。於是竭力將語氣放緩,說:“遽更舊制,實難服人,即便大司馬固辭,朝廷也不當下詔……子羽,還請稍稍退步……”

裴詵面含微笑,傾聽祖納所言——這才對嘛,我本來就是獅子大開口,你們自然可以還價。實事上裴該給出的方案,不過封王、拜相兩者之一罷了,加九錫,甚至於要三事俱備,純屬裴詵本人的漫天要價。

因為前兩者是有先例的,即便更改舊制,那也不是從司馬鄴為始——異姓封王有拓跋猗盧,即便這個封賞外族的王號含金量很低;丞相乃至相國,則已有多位,雖然都是司馬家人,但並沒有明確規定,外姓不得拜相吧。

至於加九錫,則裴該對那些花架子並不感興趣,再加上他靈魂來自後世,深知除此前的王莽、曹操、孫權、司馬懿、司馬倫、司馬冏等被加九錫外,後世本還有劉曜加石勒九錫、石弘加石虎九錫、司馬德宗加桓玄九錫、蕭棟加侯景九錫……宋、齊、梁、陳的開國君主全都被加過九錫,這個慣例一直延續到楊堅、李淵和王世充……

裴該本能地覺得,你若加了九錫而不在三五年內篡位或者造反,你出門兒都不好意思跟別人打招呼……

但事實上這一待遇,當今之世雖然也臭,卻還並沒有後世那麽臭,好比說曹操就曾經以漢政府的名義,加交州牧士燮九錫、六佾,士燮可是別說篡位了,連跟孫權似的自家稱帝,都還差著十萬八千裏哪。因而裴詵對此沒啥忌諱,直接就給提出來了。

裴該對更高一步的名位並不感興趣——都已經人臣之極了,再一步不就天子了麽?中間那麽多小階段是幹啥使的?有意義麽?但其麾下將吏卻並不作如是想,因為只有裴該更進一步,哪怕半步,他們才會有更多升官發財的機會。

好比說裴該是郡公,那麽除了繼承父祖舊爵的少數人外,其他裴氏之吏,誰敢新受公命啊?就好比石勒當趙郡公的時候,劉粲許諾升石虎為上黨郡公,石虎直接就給罵回去了——這不是逼著我叔削我呢麽?唯裴該晉位為王,其麾下才有望為縣公、郡公;而唯裴該做丞相甚至相國,裴嶷等人才有儀同三司之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