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策(第2/3頁)

而且漢末之時,等曹操將獻帝迎至許昌,袁紹不也反悔了嗎?不是伸手問曹操討要獻帝嗎?復因不得,發兵南下與曹操在官渡爭雄……

自從曹孟德“奉天子以討不臣”以來,手捏皇帝,就成為絕大多數士人所認定的擅權的唯一途徑。那麽裴該不把天子留在身邊,不操控天子,就不能懷疑他有什麽野心吧。割據關中,豈如擁戴天子而操弄天下來得風光啊?裴大司馬何必取此下策?

除非你硬要把裴該想得太短視、太無謀,那我也無可反駁。

對此,祖納本人是比較傾向前一種說法的,在他的觀感中,裴該基本上屬於正面角色——當然無可否認,在初奉天子之時,曹孟德也是正面角色;在才發動“高平陵”之變的時候,司馬懿也是正面角色——但此外還隱約抱持著一種特殊的觀點,故而今日特意提出來問祖約——你又是怎麽看待此事的呢?

祖約明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老實回復道:“在弟看來,裴文約之所以歸天子於洛,而自留關中,是為變制也……”

祖納聞言,雙眼略略一眯,心說這小兄弟果然日益成熟起來了,竟有這般見識,不容易啊……倘若他的秉性也能更成熟一些,那我就無憂了。

他故意不說話,等著祖納詳加解釋——

“裴文約實欲操弄國柄……或者退一步說,彼欲光復社稷,成就不世之功。然而有我祖氏的牽制,若共輔天子,恐蹈昔日索、麴的覆轍,且舊臣亦將掣肘。是故歸天子於洛,自留關中,令不二出,更變舊制,以強其軍也……”

晉朝最初的政治體制,雖然不如後世成熟,卻也非漢初時相權足可拮抗君權的狀況,朝命八公,而政出尚書省,且有中書、門下略加制約,理論上只要不封拜丞相,就不可能真正的一言堂。雖說拜相確有前例,但基本上全都是宗室藩王,以裴該的身份,還並不夠格。

倘若裴該挾天子於長安,自然有機會拜相,但其時他羽翼尚且不夠豐滿,恐怕會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對,或者起碼是側目而視。而若不為丞相,他就必須將權力分予諸公,分予諸尚書,更重要的,要將權力與並肩作戰的祖氏分潤。如此一來,掣肘必多,對於盡快富國強兵,實無益處。

祖約曾任尚書,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官僚體系的運作是多麽煩冗、遲鈍,各派系之間的利益交換和妥協,是多麽使人頭大且惡心。裴該為了保持在洛陽朝堂上的影響力,特使其嶽丈荀崧入主尚書省,梁芬為首的關西士人更是遍布朝堂,使得祖約即便有祖逖和祖家軍作為後盾,行事亦不能暢意,很多施政措施無法順利通過。

那麽倘若裴、祖共居一朝呢?裴該若有啥舉措,他祖士少肯輕易從命嗎?以己度人,必然矛盾頻生,甚至於最終會導致雙方決裂啊!

這就是祖約所說的“若共輔天子,恐蹈昔日索、麴的覆轍”。

“裴文約鎮守長安,西事一以操之,雖雲行台,不過幕府屬吏而已。則其自籌兵馬、變更制度,可以絲毫無阻——大司馬三軍之強,以弟想來,亦為此因。”

國家制度是因時而變的,不可能永遠維持。自晉武帝司馬炎建國定制以來,已然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即便沒有天下大亂,很多規章制度也到了需要修改的地步。祖約既然做過尚書,統籌全局,對此再明晰不過了。然而朝中大老多數無進取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對於他提出的各種建議,往往都當耳旁風,即便在尚書省內部,也以因循之輩為多,祖士少拉不齊足夠的擁護者,實感煩悶。

他有時候就在想,三兄你為啥只關注軍事啊?豈不知唯國富才可兵強?豈不知唯制度應時順人,才可使國富饒?倘若你肯事事為我撐腰,使我在尚書省內可以一言九鼎,早就把這個國家給搞好了……到時候足食足用,你再訓練兵馬,必不遜色於關中的大司馬三軍也。

結果你瞧,裴該在關中先伐司馬保,復敗劉粲,繼而復收平陽,打了好幾場大仗;而咱家在黃河南北才打了一場而已,且未能全得河內郡……

當然啦,雖然也期望變革,但倘若裴該身在洛陽,主持革新、變制,祖約是肯定會跳出來反對、阻撓的,因為他跟裴該的治國理念不盡相同,裴該在關中搞得那一套,以祖士少之見,多數都是亂來。

祖約說完這番話,注目祖納,看他是不是真明白了自己的想法。祖士言注意到了兄弟的目光,於是手捋胡須,嘴角微微一撇,說:“卿言也有道理。則大司馬於關中變舊制、布新政,雖雲暫行,其實試也,倘若有效,必欲總施於國。則今若應命歸朝,則於河南等地亦用關中之政,諸臣肯服否?”別說諸臣了,我瞧士少你就頭一個不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