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殺人越貨

姚弋仲眼睜睜瞧著甄隨把玉璽逐一收回匣中,並且合上匣蓋,他強忍著不敢伸手去索要觀看,不禁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隨即便將審訊靳氏兄弟所得,向甄隨詳細稟報了,並且說:“靳準等人所言,不似作偽,且……人頭好尋,倉促間又能從哪裏找來七方玉印哪?在某看來,必是真物。”

後世石印、玉印很多,這年月卻相對欠奉。因為秦始皇初定制度,唯天子始可攻玉為章,名之為“璽”,其余官民則只能持有金屬印章。固自漢代以來,制度不如秦朝嚴格,然而根據漢制,官方圖章也唯天子可用玉璽,諸侯王與三公金印,九卿銀印,余皆銅、鐵印而已。皇族、豪貴等或有私刻玉印的,但一來數量不多,二來也不能作為正式官印來證明身份。

所以姚弋仲才說,倘若靳氏只是南逃,因逢我軍才臨時起意,拿一顆假腦袋和幾樣假貨出來虛言搪塞,那不大可能一口氣就找齊了七方玉印吧?

——姚弋仲終究是化外羌酋,眼界比較淺,其實如靳氏這般高官顯宦,倘若靳準有玩玉的愛好,則私制三五方乃至更多玉印,那還真不叫什麽事兒……

隨即姚弋仲便建議,可將劉粲首級與七璽交還給靳氏,將軍您委派一支兵馬,護送他們前往洛陽去……然而瞧甄隨擰著眉頭,似有不豫之色,便即改口道:“或先送之長安,請大都督上呈朝廷。”

甄隨撇了撇嘴,突然間把身子朝前一傾,問姚弋仲:“都說靳準是奸臣,不知如何奸法?”

姚弋仲聞言不禁一愣,猶猶豫豫地回復道:“我也不甚明了……據說他兄弟黨同劉粲,謀害了劉乂……”

甄隨冷笑道:“劉粲雖然無能,於關中喪師二十萬,在某看來,終比劉乂為強……”因為他跟劉粲打過,而跟劉乂,幾乎就沒正面見過仗,且昔日劉乂之敗,全靠陸和、熊悌之悍拒之於陰溝水,遂成二將之名,實話說,甄老爺心裏是不怎麽服氣的。

隨即便道:“我也不知靳準因何為奸,但既然人人都說他奸,想必不是什麽好貨。這般狗頭,倘若真的獻首、獻寶於洛陽,天子必然嘉獎,則這等奸貨又將來禍害我晉。呂先生曾說,奸賊到哪裏都是奸的,還說除惡當務盡啥的……”

姚弋仲心說你張嘴閉嘴都是呂先生如何說,前兩天還跟我說呂先生早有預見,劉粲必將北去,時機絕不可錯失,大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仿佛呂先生真是神仙一般,呆在解縣連門兒都不出,就能明了天下大事……

他跟甄隨相處既久,那蠻子可能會出什麽妖蛾子,也大致心裏有數了,便即試探地問道:“將軍之意,莫非要……”說著話,並指如刀,比了一個斷頭的手勢。

甄隨笑問:“有何不可?如此一來,這功勞便落到我等頭上,豈不比讓奸賊得去要好麽?”

姚弋仲沉吟少頃,搖頭道:“我等即便能於陣前斬獲劉粲首級,終究無可獲得玉璽啊……若說靳氏實竊玉璽而逃,為我等於途中所殺,但彼等卻又攜有劉粲的首級,則反正之意甚明。既然如此,又有什麽借口斬殺呢?”

甄隨笑道:“汝想得未免太多了。”隨即擺擺手:“我自然不將此兩般寶貨送去洛陽,而要送往長安,由大都督處置。至於大都督如何對朝廷言講,關我甚事啊?只要大都督將功勞記在我等頭上,足矣!”

在甄隨想來,靳氏兄弟都是胡人,還是胡人中的大奸賊,這般貨色,大都督必定也是厭惡的,故我於此殺之,大都督必不責罰。

關鍵是若由得靳氏將劉粲首級與七璽獻至長安或者洛陽,功勞都是那幾個奸賊的,他甄老爺不過途中遭遇,遣人護送而已,又能得著什麽賞賜呢?而若殺其人,奪其功,即便謊話編不圓,大都督不信,為了方便向朝廷交代,多半也得把功勞算自己頭上吧?

因此乃與姚弋仲商議。

姚弋仲沉吟少頃,建議說:“當請司馬來,與之同謀。”

甄隨擺擺手,說不必——“司馬如何稟報大都督,乃是司馬之事,何必與之商議?”

他平素最煩的就是軍中司馬,也沒什麽將兵作戰的能為,卻偏偏什麽事都要知道,什麽事都要上稟。甄隨心說打我跟從老爹占山造反以來,所見晉軍,虛報功勞,甚至諱敗為勝、殺良冒功,不都是常事麽?唯獨大都督瞧不過眼,非要安排個司馬來監軍,單獨核算功勞。

其實為了保證軍隊的戰鬥力,紀律略略嚴明一些,也是必要的;為了大都督可以徹底掌控軍隊,他將爪牙布置各軍、各營,我也能理解,但有必要把軍律定得那麽嚴,把為將者的一點點小心思全都給堵死麽?

我這回就諱報功勞了,摸摸大都督的底,看他底線何在。倘若不認我這份功勞,那就必須把功勞記在靳氏頭上啊,這又豈如大都督所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