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破虜(下)

胡軍大帳前的戰鬥最為激烈。

一般中軍大帳前都留有大片的空場,以備檢閱士眾,如今這片空場上擁擠著千余人,多是步卒,以甄隨為核心——因為他是晉兵鋒矢之尖端——翻翻滾滾,廝殺得屍積如山,血流漂杵。

後來各路晉軍雖然也朝著同樣的目標而來,卻被排擠在了外側,被很多帳篷隔開,難以聚集起來投入戰場。好幾名將領都已經招呼過了:“甄督且暫歇,某來相助!”但甄隨權當沒聽見,壓根兒理都不理。

其後見不少胡兵打著旗幟,向後方移動,明知是大將要退,不少晉兵就匆忙繞路往追——眼前這堆咱們是擠不進去啦,且另找標的吧——但也仍有一些仍在附近逡巡。

其中便有陳安,他還希望甄隨能夠漏漏爪子,分潤自己一些功勞——我初來乍到,搶誰的功勞誰都不會樂意啊,反倒是甄蠻子,好歹有廝殺出來的交情在,或許不至於跟我翻臉吧?結果正見火光之中,一將策馬而出,在戰團外略一逡巡,便即按矛取弓……

陳安一瞧,嘿,認得——此非我手下敗將路松多麽?於是他也隱身在帳篷暗影中,先期取出弓來,瞄準了路松多一箭射去。那邊路松多正在松弦,忽聽身前金風響起,匆忙把腦袋一歪,陳安這支箭擦著他的頭盔就射了個空。不過這麽一來,他發出的那支箭也失了準頭,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路松多大怒,定睛瞧去,只見一騎從暗影中緩緩而出,馬上將領向自己咧嘴而笑,隨即挺矛朝側面一揚,那意思:咱們換個地方,再較量一番,如何啊?

路松多認得,此乃隴上驍將陳安是也,當日曾經狠狠朝自己臉上抽了一矛杆,現在回想起來,臉上還會神經性的隱隱作痛……

雖然兩次戰敗,不過他對陳安的畏懼,遠不如甄隨,主要原因,就是陳安個子太小。在路松多想來,我前日必是輕敵疏忽,才為陳安所敗,倘若謹慎小心一些,起碼能夠跟他戰個平手吧?終究對方人小個矮,膂力必然不足,我鬥力不鬥技,便有翻盤的可能——不似甄隨,身高背寬,腰粗數圍,瞧上去便是天生大力士的體格。

當下瞥了一眼甄隨,心說即便沒有陳安發這一箭,我也只有兩成的把握真能夠射中甄隨……因為戰團中敵我雙方擁擠相雜,基本上全都是短兵搏殺,連使長矛的都只能跟外側遊鬥,實在太難瞄準了。除非自己能夠攀上帳頂,甚至於飛起在空中,否則真沒有什麽把握射中甄隨。

既然如此,不如暫且舍了甄隨,去戰陳安,倘若一時僥幸,殺死陳安,必能大挫敵勢。哪怕把陳安逐走也行啊,多少能夠洗雪自己前日敗戰之恥。

於是望一眼陳安挺矛所指的方向,便即策馬尋路而去。廣場周圍的帳篷就相對密集了,且有不少晉兵、胡卒狹路相逢,正在捉隊廝殺,路松多被迫兜了一個大圈子,途中還捅死了三名晉卒,引得不少晉兵晉將追躡於後,好不容易,才抵達了陳安所指的方位。可是左右瞧瞧,不見陳安——按照距離,你應該比我先到才是吧?

正在張望,一名晉將策馬挺矛而來,直取路松多,被路松多輕輕巧巧,橫矛格開,隨即便將那晉將刺落馬下。正待招呼部下來割首級——他下馬實在不方便——就聽身後一聲暴叫:“汝竟敢來!”

路松多急欲圈馬來戰,可惜道路狹窄,地上還全是屍體,不遠處尚有火焰飛騰,熱氣重重撲面而來,就此速度略慢了一拍,他還沒能徹底撥過馬頭,陳安右手長矛已近其胸。路松多橫矛相格,但隨即陳安左手大刀就又劈過來了……

一連四五合,二將立馬而戰,殺得路松多只有招架之功,而毫無還手之力。他原本想得好好的,要利用自己力量之長,壓制陳安的招數,再找機會反擊,然而陳安左刀右矛,一招快似一招,見勢難中,一沾即退,路松多根本就發揮不出自己的優勢來。

路松多急了,眼見陳安長矛再次近身,他幹脆不擋了,松手拋卻手中之矛,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攥住了對方的矛杆,便欲較力,把陳安扯落馬下。然而倉促之間,他就忘記了陳安本是雙執……

陳安松開右手長矛,同時左手大刀挾著勁風直朝路松多面門斫來。路松多雖然奪得了對方之矛,卻根本來不及舉起來格擋,他自家的矛又撇了,手頭再無別樣兵刃……抑且駐馬而立時,也不便於閃躲。路松多不禁暗道一聲:“我命休矣!”幹脆就把眼睛給閉起來了。

隨即肩頭巨震,一個倒栽蔥便即翻落馬下。他還奇怪呢,這一招力氣挺大,我卻為何並不怎麽疼痛?還沒有摔下地來,挫動全身骨頭,來得疼呢。睜開眼時,就見陳安執刀下垂,刀尖就正在自己眼前不到三寸處微微顫動。